今天下午的苏比丽雅有些为难。她正在卡莫尔要塞门外面对着尤莉娅。女祭司只是路过大门,发现有些吵闹就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居然是个精灵少女。
而且是独自从夏布耶尔来到这里,说要参加雇佣军。看门的雇佣兵不让进,还讥讽了她的几句,两边就吵起来了。
和之前那十个有着五花八门法袍的精灵不同,尤莉娅身上是有些旧的布衣,斜挎着小布包,拿着的法杖看起来也不如其他精灵手里的好看。脸上的表情倒是挺吓人。
少女看到苏比丽雅过来,以为她是管事的,便跟她提出了加入雇佣军的请求。这可难住了苏比丽雅。尤莉娅肯定没经过夏布耶尔挑选,战斗力不保准。而且人类和精灵已经闹得够僵了,这孩子要是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雪上加霜?
但看尤莉娅的眼神和态度,也不是一时兴起。
女祭司想了想,决定把尤莉娅带到杰德那里去。
“你跟我来吧。”
正常来说,雇佣军的人事应该由莎莉决定。但杰德应该不会为了一个精灵少女走这么麻烦的流程。让他看看,随便找个理由拒绝就好。
要是没人送尤莉娅回去,苏比丽雅也打算自己跑一趟。库洛姆暗杀事件的余波还没过去,此时放着尤莉娅自己回去可不合适。
把尤莉娅带进杰德的办公室,说完情况,苏比丽雅就撤了。杰德难得有点空闲时间看看书,听说了是怎么回事,他怀疑地盯着尤莉娅。
又一想这女孩跟奸细肯定不挨着,眼神恢复了正常。
“你说要参加雇佣军?”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通知爱洛梅尔特?虽然陛下很欢迎精灵法师,但按照规定,精灵参战需要夏布耶尔和陛下都同意,再交由公主殿下处理。你偷偷跑出来,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杰德的目光压在尤莉娅身上。
“实话实说,不许隐瞒。”
给尤莉娅瞪得有点冒汗。
“这个……是的,我确实有其他目的,但我想参加战斗的念头也是货真价实。”
“那也要在我听完你的目的以后再说。”
“我想知道凯恩他们阵亡的细节。”
“关于那场战斗,应该有信件送到夏布耶尔了。”
“我知道,但是没有细节。”
“而那就是你们可以知道的全部。九个精灵死于格罗拉克剑下,凯恩为了阻止格罗拉克而自爆。其他细节并不重要。”
尤莉娅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很重要!为什么同胞们会暴露在格罗拉克面前?那场战斗……”
“不要让我重复。你不是雇佣军更不是王国军,我有什么理由对你细说军务之事?”
“那就让我加入吧!需要多久我都可以等,需要测试我也没问题!”
杰德轻轻啧了一声,这女孩够烦人的,就算硬赶出去也肯定会回来。但杰德不想为这么一个精灵浪费时间。
多说一些。格罗拉克一战过后,波托克对精灵的态度是“放着不管”。如果今后有需要,他会继续用各种办法逼迫夏布耶尔就范。在那之前不会采取任何措施。为了避免有些人乱搞坏事,他已经下令所有关于精灵的事情必须向自己报告。
就在杰德想着该怎么办时,莉卡敲门进来了。杰德知道今天布洛妮娅会派人来送东西,这事还挺着急。
没办法,随便答对一下尤莉娅吧。
“我知道了。我会向公主殿下报告。但是殿下在王宫,而且你是精灵,还需要陛下同意,时间会比较长。在那之前,你先去找迪恩接受测试。”
“嗯!”
尤莉娅连忙出去了,临走前不忘问候莉卡。不明真相的莉卡也呆呆地回了礼。
“杰德将军,刚刚那位是……”
“不用管她。”杰德捏着太阳穴,“清单拿来给我看吧。”
“好的将军。还有……”
莉卡先拿出一张写满物资名称的纸,又拿出布洛妮娅的信封。
“……这个。”
*****
读完布洛妮娅那封信,杰德足足愣了一分钟。信里说卡莫尔要塞可能存在暗杀库洛姆的奸细,要杰德配合莉卡调查。
比起内容,布洛妮娅居然把这些话直白地写进信里,更让杰德愕然。他很快否定了布洛妮娅在试探自己的那一丢丢可能性。
这是信任,毫无疑问。那自己怎能不全力回应呢?
杰德先是找来沙兰,让他拿着清单代替自己去核对物资。然后就跟莉卡直奔档案室。
出入记录都在这里,数量并不多。但杰德也反复翻看了几次,看了将近一个小时。
结果什么都没发现,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出入记录里写的都是那些进出大门的人和物,奸细要搞暗杀,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大门出去呢?
这一点杰德也想到了。只不过因为是布洛妮娅的委托,他认为其中必有缘故。从档案室出来的时候,他还好心地告诉莉卡布洛妮娅肯定有别的想法。
他没想错。从两人进档案室直到离开,伊利斯一直藏着走廊的一根柱子顶上,暗中观察档案室外的情况。
这么说可能对不起莉卡,但她确实很傻很天真。这孩子在原本的世界就是个普通村姑,莫名其妙被女神选中,成为对抗魔物以及统率魔物的“巫妖王”的圣骑士。如果你在这句话里听到了熟悉的词,那纯属巧合。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居然会对魔物产生和对人类一样的同情心。她知道很多魔物也有感情,有家人。她见过为了给兄弟报仇而变成亡灵死不透的兽人,她面对杀害了人类的幼小魔物甚至会一时无法下手。简单来说就是圣母心比较强。
好在虽然一路磕磕绊绊,她最终还是完成了圣骑士的使命。
所以莉卡绝对会被奸细察觉的,这样就能让伊利斯看清楚,是否有人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摸进档案室试图弄清什么。
然而,莉卡在要塞里转了半天,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依然没人到档案室。
“也许真不是布洛妮娅想的那样?”
感觉继续等下去也没用,伊利斯飞出来,要去和莉卡会合了。
就在这个时候,隔着走廊的玻璃,她看到有人主动找到莉卡。
“莉卡。”
是苏比丽雅。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女孩很礼貌地回答。
“您好,苏比丽雅小姐。是的,我正准备回去。”
“巧了。我也正要带些东西去罗加尔要塞。能帮我拿些,然后一起去吗?”
“没问题。”
于是两人走向了要塞的仓库。还没走出去多远,苏比丽雅忽然问道。
“说起来,我好像看到你跟杰德将军在走廊里边走边聊,还去了档案室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莉卡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哎?啊,那个,没有,就是……”
苏比丽雅轻声笑着。
“是布洛妮娅让你保密的吧?毕竟我也参与了事件的调查。我知道包括布洛妮娅在内,有些人觉得这事是奸细干的。”
说完,女祭司恍然大悟,面露尴尬之色。
“哎呀不好。我在这个时候和你搭话,是不是增大嫌疑了?”
莉卡连忙摆手。
“不会的不会的。从我到这里第一天开始,苏比丽雅小姐就对我照顾有加,我是不会怀疑您的。而且说是有奸细,但是不是真的有还不一定。国王陛下不也说是魔族军从者干的吗?”
“谢谢你,莉卡。不过说实话,我赞同布洛妮娅的意见,而且我也认为如果有奸细,那极有可能在卡莫尔要塞。”
“哎?但布洛妮娅小姐说过,这个奸细杀害库洛姆祭司的时间点不对劲,目的也不明确。是否真的存在就……”
“其实吧,有一个可能性能完美解释这两点,或许布洛妮娅没有想过。”
谈话间,两人来到一间小仓库外。苏比丽雅手扶在门上。
“凶手可能是与库洛姆祭司有个人矛盾,才将他杀害。”
门被推开。莉卡的嘴也跟着门一起张大了。
“啊?个人矛盾?您的意思是这个人甚至可能不是什么奸细,仅仅是因为与库洛姆祭司有过节就杀了他?”
苏比丽雅赶紧看看身后,还好没人经过。
“小点声啊,怎么这么惊讶?”
“对不起。但,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
“因为就算再有矛盾,大家都是为了王国而战的战友,同生共死啊。到底是多么大的矛盾才会让人连这些都不顾了?”
听了这话,女祭司叹了口气,把莉卡拉进仓库里。
“莉卡真是善良呀。是因为本性如此吗?还是因为你是从者呢?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善良就好了。”
莉卡有点气鼓鼓的。
“您不会是在调侃我吧?”
“抱歉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很喜欢你的善良。但是啊,我在教会也算有些时日了。就算不愿意,也亲眼见过很多肮脏的事情。”
苏比丽雅边走边找。这间小仓库里的存放的都是教会用品,分类摆放得很整齐。她很快望到了想找的东西,朝那边走去。
“不光是我。陛下、大主教、杰德将军、沙兰,想必布洛妮娅指挥官也和我一样。人的恶意有时会让人变得无比恐怖,比那些只知道杀戮和掠夺的魔族更恐怖。”
莉卡跟在苏比丽雅后面。
“这,我也不是不知道,也见过……但我实在不愿相信,或是想象不出来。”
“因为你只看到战争期间人们团结互助的样子。等战争结束后,你们从者都会消失吧?但我们这些人会怎样呢?胜利后的人类会怎样呢?还会继续保持互助吗?”
女祭司走到了一堆箱子和瓶瓶罐罐旁边。
“不会的。战争破坏了家园,破坏了秩序,让人们的生活翻天覆地。但破坏过后就会有建设,这将成为许多人为自己谋取更大利益,或是改变地位的好机会。”
苏比丽雅蹲下去,在这大堆东西里翻找着。
“就说这些雇佣兵吧。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们大多数人可能就是工人、农民、车夫甚至是罪犯。但在战争中他们就变成了战士,还有机会成为英雄。他们不会放过这个让自己提升地位的机会。同样的,陛下也不会真正赋予他们多大权益。矛盾就这样发生积攒下来。”
翻着翻着,女祭司叹起了气。
“战争时期或许大家会忍耐。但战争结束后,这些爆发出来的恶意一定会对这个国家产生第二次冲击。库洛姆祭司的不幸,或许就是某个人按捺不住的结果吧。”
莉卡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帮忙拿东西的了,女孩满脑子都在思考。
“苏比丽雅小姐也是如此吗?您也是心中怀着恶意,打算等到战争结束后发泄出来吗?”
这问题把苏比丽雅问愣了一下,笑道。
“你问得也太大胆了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对,对不起。”
“没关系,我就如实回答吧。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个不成器的祭司而已。我的家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了,我是随着难民一起逃到王都的。为了生计,想方设法进了教会。”
挑出一个箱子和两个罐子,苏比丽雅把罐子递给莉卡。
“可能我天生比较适合干这个吧,大主教很快升我做了祭司。不过也是祭司当中地位最低的,每天都在为了不让大家生气而努力。”
莉卡抱着罐子。
“那您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很多怨气?”
苏比丽雅苦笑道。
“那倒是,但我是绝不可能对库洛姆祭司下手的啦。教会所有成员都被刻了圣印,圣印持有者之间是无法互相攻击的。”
“也是。对不起,我怀疑了您。”
“没事没事,你能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就行了。我知道你喜欢对所有人抱有善意,但最好也要时刻对恶意保持警惕。”
抱起箱子,苏比丽雅朝仓库外走去。
又回头望了莉卡一眼。
“否则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被恶意伤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