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得望着鹤青,不知该作何想,他的目光温柔坚定,包裹着我,我的心顿时镇定下来,不再彷徨。
腰间的三清铃一响,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很快恢复了神志,身上的魔气一点一点退去,容貌也恢复如初。
越妍瑟瑟缩缩,不敢靠近,只在一旁探头探脑。
“这位是?”鹤青问我。
“她就是越桑的妹妹。”我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
越妍一下子尬住了,很有些局促不安,不知应当如何行礼,木讷地躬身拱了拱手。
鹤青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又转过来来安抚我。
南宫明站在船头又奔又跳,兴奋地朝我们招手,大喊道:“阿善,你是不是又哭鼻子了?别见到殿下就撒娇卖乖...”
白雅洁和慕枫都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他倒是忘得快,我可记得清楚,出发时我和南宫明大吵一架,闹得不大愉快,现在也懒得搭理他,见到白雅洁则顿感欣慰:“他们把你救出来了?”
白雅洁点点头,朝鹤青欠身行礼:“还没来得及谢二殿下救命之恩。”
鹤青笑笑:“我可没做什么,是南宫明不顾生命危险,炸了东市码头,为了不被发现,躲在水里泡了一晚上,还以一己之力把鲛人族士兵都挡在宫外。”
我见南宫明确实挂了彩,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头用纱布包着,左手也挂着绷带,看来受伤不轻。
他担心白雅洁的安危本无可厚非,念及此,我也就不再心生龃龉了。
南宫明尴尬地挠挠头,难得见他立了功却不夸口,看来是害羞了。
不远处,龙王冷眼端睥睨着。
恍惚间我生出一种错觉,比起寒涧岛之行,龙王忽然苍老了不少。
“烦请武神殿下将疑犯交出来。”龙王指着越妍道。
越妍害怕得躲到我身后。
“疑犯?”鹤青看向我,满脸疑惑,显然还不知道龙宫被屠之事。
这无疑是一件惨剧,但不该因此就胡乱迁怒于人。
我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诉说了一遍。
鹤青越听越严肃,龙宫遭此劫难,可是大事。
“这不会是鲛人所为,”鹤青说:“我们刚从望夜城把人给救出来,鲛人族的大部队就在城中,即使他们倾巢出动,也不可能让龙宫覆灭。”
“当务之急,是细查龙宫中是否还留有活口,救治伤员,”鹤青道:“若是龙神大人信得过在下,我愿与你同往,尽绵薄之力。”
鹤青言语诚恳,但没有能打动龙王。
“殿下的意思,是要将我龙族这屠宫之仇轻轻带过?”龙神的语气越发阴沉沙哑。
“我不是这个意思,”鹤青道:“只是想查清缘由,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龙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似乎不打算轻易放我们走,翻手朝下,掌心青光大作,蓄势待发。
“老泥鳅,你还想动手?”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挡在鹤青身,转而想到他毕竟刚死了儿子,轻声下来:“你,你别不知好歹我跟你说...”
这时,远处海岸线上忽然出现一艘船,船的规制和青龙号有些相似,虽然大,但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船杆摇摇欲坠,船帆上海都是破洞,像是那种发生意外,全员丧命,然后漂浮在海面上的鬼船。
众人的目光都被那破船吸引去了。
时值傍晚,天色昏暗,薄暮冥冥,一轮硕大的落日只余三成尚在海平面之上,那破船从小小一个黑点,逐渐变大。
船上的是龙王长子龙祥和二子龙闰。
“父王不可!”龙祥远远地唤了一声。
在二子的劝说下,龙王脸色稍缓,戾气退去。
“爹爹,龙宫到底发生什么了?弟弟他...怎么会...”龙闰说不下去了。
看来二子已经下过龙宫了。
龙祥道:“现在不是起冲突的时候,还是先去把弟弟安葬了吧。”
我们这边商议,由慕枫以武神宫的名义将越妍送回去,并从中调停,余下的则去龙宫帮忙善后。
越妍却坚持要留下,理由是为了自证,查明真相,并希望龙王不要迁怒鲛族。
她说:“我是自愿留下的,为的是让龙王大人放心若查明此事真是鲛人所为,我愿以命相抵。”
“以命相抵?”龙王冷笑:“你的命算什么?若吾儿真是鲛人所杀,我要你们整个鲛人族为他陪葬!”
他这种态度,我更不能让越妍留下了。
越妍却说她不要独自回家,要在海上等她哥哥,然后一起回去。
“姐姐,你不是说是我哥哥让你来接我的吗?他人呢?去哪儿了?”越妍问。
“你哥哥他...他...我也不知道啊。”我有些心虚。
“她哥哥呢?”鹤青听出些端倪,在我耳边悄悄问道。
“被龙王逼得跳海了。”我尽量不蠕动嘴巴,用极细小的声音说道。
“跳海?他既是鲛人,应该没事吧?”鹤青又问。
“不好说,那片海域温度极低,洋流又变幻莫测,加上他跳海之前受了重伤,现在是生死未卜,凶多吉少...”
“这...”鹤青有些为难:“那你干嘛跟她说是她哥哥让你去接她...”
“这姑娘胆子本来就小,要不这说她怎么肯这么爽快就跟我们走...那岛我又不熟,万一被她逃了,还要费时费力找她,这也就算了,要是她不听话惹怒龙王,一拳把她打死了怎么办?”
鹤青听着不无道理,我也有我的无奈,只得说道:“想留便留下吧?龙神大人,没有意见吧?”
龙王冷哼一声,沉入海中,还是龙祥上前说了几句场面话,缓和气氛,在此揭过不提。
龙宫确实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攻击,连外面的一层水晶罩子都破了,现下宫内不能自由呼吸,除了我和越妍,其他人都不能在水中久呆,只能先浮上去,等龙王将这结界修好。
虽有父子三人合力施法,但老龙王似乎是年纪大了,外加路途奔波,体力明显不济。
而我却发现随着龙王父子妖力的展开,我环绕在我身上的某种真气似乎自然而然地被调动了,仿佛与他们三人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和应和。
这种真气从我的丹田处散发,进而传遍全身,甚至化作点点金光溢出体外,我的身体开始燥热,直到我将真气释放。
我鬼使神差得走入龙王阵中,抬起手臂,伸出中指和食指,指向水晶宫的穹顶,一道金光射出,原本差一口气,始终无法闭合的穹顶终于筑成。
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越桑在旁惊讶道:“姐姐可真厉害。”
父子三人从法坛上下来,龙王脚步微颤,很有些虚弱,二子龙闰则频频向我侧目,似乎颇感意外,不过他胆子比越妍还小,几次欲言又止,在他父亲面前连句话都不敢多说。
龙祥显然也有些惊讶,不过到底是老大,比较沉稳,只瞥了我几眼,没有多说什么。
“这龙族哥俩怎么总瞅你?你得罪他们了?”南宫明问我。
龙宫结界修复完毕后,我游上去接鹤青等下水,进入水晶宫后,我们一路跟在龙王父子随行,目及之处,满目疮痍。
唯有南宫明的关注点不太一样,或许别人也都发现了,只有他愣头愣脑地问了出来。
我懒怠搭理他,朗声问道:“龙神大人,我一直有个疑问,那外头的海妖是不是只听你调遣,但凡你不在宫中,便任由龙宫遭受打击,而不出来相救,这正常吗?”
龙王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似乎不愿回答。
龙祥替他父亲答道:“海妖平日确实只听我父王召唤,但若是龙宫真的受难,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除非...”
“除非?”
龙祥看了父亲眼道:“除非来者是龙族,或者道行远在海妖之上。”
“所谓海妖其实就是章鱼族中的异种。”龙祥又说道。
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恐怕和火麒麟一样,因为天生不同寻常的特殊力量或惊世骇俗的外貌,遭受族群排挤,无法生存,进而祸害一方。
“海妖曾在东海一带肆虐,被水族群起攻之,后来由龙族出面将其收复,在很多年前就与我族缔结契约,不过这种契约和一般的灵兽血契不同,海妖效忠的是龙王,守护的是整个龙族和龙宫。”
“也就是说,谁是龙王它就听谁的,若是龙王不在,他也会主动守卫龙宫对吗?”我问。
“是这样的。”龙祥答道。
我与鹤青互望一眼,陷入沉思。
又走了一会儿,好消息是,在沅芷草“花园”中我们找到了龙宫的部分幸存者,但花园中的虎鲸却横尸在沅芷草叶之上,看来是它牺牲自己保护了他们。
坏消息是他们发现龙宫传来杀戮声之后就躲了起来,并未看到来者是谁。
龙王气急败坏,要杀了这些临阵脱逃,龟缩不出的懦夫,若不是被他两个儿子劝下,这些侥幸逃脱,没死在入侵者手里的,怕是要命丧龙王之手了。
海底白沙滩附近也留有一部分龙宫守卫和大臣,只是问他们,也不敢答,只说隐约看见无数黑气侵扰,在宫中肆虐,看不清来者的真面目,但所到之处守卫们都是立时毙命,几乎没有反抗之力,有不少见抵抗无望,纷纷弃宫而逃。
龙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父王,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龙祥劝慰道:“如今龙宫正是用人之际,孩儿...孩儿带人去把他们找回来...”
龙王怫然不悦,并没有马上同意,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虾兵蟹将站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怕龙王盛怒之下要了他们的命。
估摸着龙王这会儿在思考,是把这些背主逃命的东西找回来,还是直接放海妖把他们咬死,两种方式都不是很能保全龙族的面子。
“龙神大人,”我开口道:“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龙宫中打斗的痕迹很多都是龙爪和龙焰的痕迹。”
他当然注意到了,我们都注意到了,只不过我故意问出来而已。
“你想说什么?”龙王冷冷说道。
“我猜测,我只是猜测啊,你说会不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呐?”我笑眯眯地说道。
“这不可能!”还没等龙王说什么,龙闰便脱口而出。
他看了一眼他父亲的脸色又说:“如今四海在父王的掌控之下早已归心,龙族更是不可能发生内斗...”
“哦...那大概是三太子反击时留下的吧,”我说着,故意反问:“龙神大人觉得呢?”
言下之意,他那草包儿子几斤几两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龙王不答,背过身,对龙祥说:“带巡海夜叉将那些胆小怕死的废物找回来...”又叮嘱:“记得叫他们吃些苦头,好长长记性。”
接着吩咐二子龙闰:“派人将死者敛了好生安葬,我有些累了...”
龙闰连忙说道:“父王先去休息吧。”
“你弟弟的葬仪...”
“我会和哥哥商量着办的。”
龙王闭上眼,似乎很是疲惫,再难看死去的儿子一眼。
龙闰问:“父王,此事可要派人上报天庭。”
龙王冷冷道:“天庭之人不就在此吗?那就劳烦武神大人和诸位代为敬告了。”说着侧头一觑,也顾不上安置我们,挥挥手便走了。
“需要我来帮忙吗?”我见龙闰在收敛弟弟的尸体,动作轻缓,眼眶微红,面有不忍,连连叹气,主动上前问道。
龙闰愣了愣,抹抹泪,扭捏道:“那就有劳了。”
我发现三太子龙瑞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很像是被某种成片的锋利硬物割的。
比如龙鳞。
当然有鳞片的妖族不在少数,比如鲛人,也是有鳞片覆身的,但身为龙神太子,有真龙之气护体,真的就会轻易被伤成这个样子?
不知为何,我脑海中《灵异志怪集》中对祖龙烛九阴的相关记载始终挥之不去,没来由得就觉得此事与其有关,尽管祖龙的踪迹已经消失很多很多年了。
龙闰小心地擦拭弟弟脸上的血迹,叹道:“爹爹最喜欢三弟了...怎么会这样...唉...”
龙宫的大臣们和守卫也来哭他们的少主,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都说三太子死得冤,誓报龙宫倾覆之仇,一时间同仇敌忾,群情激奋。
我冷哼一声,心想,这些个虾兵蟹将倒是会马后炮,这会子来演什么忠心耿耿,那真忠心的早就为他们主子捐躯了,活下来的,有多少是真有骨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