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井成实虽然不懂什么微表情学,但在北原苍介迟疑的一两秒钟之内,他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实际上,有些事当时发生的时候让人觉得云里雾里,但事后由果推因,倒很简单。
月影岛本来就是一个传统又封闭的小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或者噱头来吸引游客,因此外来者很少。往来于本岛与外岛之间的游轮上,乘坐的一般都是月影岛的居民或者亲朋。
因此,当浅井成实上次遇见北原苍介、对当初的事件产生好奇和探索的欲()望时,他回到小岛上,假借“捡到了游客的东西想要归还”这样的名义,很容易就从船主和旅店老板那里得到了那段时间月影岛上的游客名单。
随后,浅井成实又委托私家侦探,调查出那些游客的住址,他暗中接触、观察了一段时间后,确认自己的感觉果然是没错的——当初,让黑岩辰次等人自相残杀、罪行暴露的人,果然是北原苍介没错。
他并没有证据,但其余的游客都是很普通的人,他们既不可能有那样的决断,也不可能有将一群毒()贩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手段。
确认了这一点,浅井成实微微提起来的心放了下去,他没有等着听北原苍介的回答,而是以一个颇为随意的姿态坐下来,笑了笑说:“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北原苍介放下手中的医学杂志,看着他道:“请说。”
“在一个偏僻的小岛上,曾经出现了一个出色的钢琴家,他才华横溢,功成名就,家庭和睦。但是12年前,当他回到家乡,在当地的礼堂中演奏结束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惨事……”
天才钢琴家突然用刀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并在家中自焚身亡,临死之前不断地弹奏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唯一幸存下来的,只有一个在东京养病的、体弱多病的儿子。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杀死家人并且自焚,因此那个少年长大以后回到了故乡,开始调查自己家人的死因。
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自己的父亲是因为不愿意继续为毒()贩从国外运送毒()品,一家人才会被残忍杀害,他矢志复仇,并制订了精密的杀人计划。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因此决定在完成复仇之后自杀。
那些复仇的细节,浅井成实不知道在自己的脑海里幻想过多少遍。此时说来,宛如他的亲身经历一样——少年如何巧妙地蒙蔽了当地的警察、村民和外来的侦探,如何将自己的仇人一一杀死,又如何伪造不在场证明,最终他点燃汽油、葬身火海,与另一个世界的家人团聚。
北原苍介静静地聆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评价,神色中也没有同情、厌恶或者动容,好像他真的只是在听一个简单而陌生的故事一样,但浅井成实知道,他已经听懂了。
故事讲完,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很安静。
那隐约的怨恨、愤怒、悲伤都随之慢慢地淡化。
浅井成实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我想你已经听懂了——我就是故事中的那个‘复仇者’。我原本的名字叫‘麻生成实’,我父亲就是被黑岩辰次他们杀害的钢琴家麻生圭二。”
“其实我知道他做错了事,但是……他给我的爱是没有丝毫虚假的,更何况还有我母亲和妹妹……”
浅井成实的话语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抹痛色。
北原苍介这时候忽然想起来,那起惨案发生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14岁的少年,他妹妹……应该更小吧?
有没有到十岁?
北原苍介不忍心去问这个问题,他轻声叹息道:“易地而处,我想我会做出跟你相同的选择。与正义与否无关,仇恨就是仇恨,那些家伙理应付出代价!”
“是啊!”浅井成实释然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故事中少年的遭遇就将是我的命运。或许北原少主当初只是看不惯他们的作为才顺手铲除了这些毒瘤,但对我而言……对我而言,就像是被您赋予了新的生命一样!”
他离开座椅,行了一个土下座的大礼,微微颤抖的声音无比诚恳地说:“真的是……非常感谢!”
北原苍介愣了一下,也没有再否认自己曾经的所为,他伸手扶起浅井成实,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初他多少是带着一些游戏的心态,为了完成任务才前往月影岛,但对于浅井成实而言,这却让他的一生都为之改变。
在这个世界待的越久,北原苍介就越能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只存在于荧幕上的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类。
世界或许是荒诞的,但人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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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真的好吗?”
看着瘦骨嶙峋的沼渊己一郎被警察包围起来,并且被粗暴的按到地上,光彦抱着昆虫箱,纠结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北原悠树反问。
“那个大叔……好像不是坏人……”光彦讷讷地说。
沼渊己一郎不但送了他这个季节比较罕见的萤火虫,还要一路护送他们两人离开森林,为此甚至被警察重新抓住,这在圆谷光彦看来,无疑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大叔呀!
虽然长相很恐怖,但内心应该是很善良的吧?
小孩有些不确定,甚至想问一问柯南和北原哥哥。
“如果他真的没有杀人,在被抓住的时候就会喊冤了。”北原悠树拉着圆谷光彦走向公交车站,光彦仍然不放心地回头看被警察带走的沼渊己一郎。
“去去去,小孩别多看!”群马县的县警山村操挥挥手,又恐吓他们:“那可是杀死了三四个人的、特别凶残的杀人犯哦!你们能从森林里活着出来是运气好,下次再碰到这种危险人物,可不一定有我这么英明神武的警官大人解救你们了!”
悠树闻言,抬头扫了一眼山村操,实在没从哪里看出‘英明神武’来,‘冒领功劳’倒是挺明显的。
再从网上一查资料——这个一看就是笨蛋的警察竟然破过好几起疑难案件?扮猪吃老虎吗?
再一查,这家伙破过的几个典型案件中似乎都有某个瘟神侦探的参与……唔,那就没问题了。
在山村操絮絮叨叨地说自己不小心放跑杀人犯是如何的绝望、如何辛苦地搜寻、发现沼渊己一郎又是如何的开心之类的事情时,光彦趁着他说话喘气地空档,连忙问道:“那个……山村警官,那个人他会怎么样?”
“谁?哦……你说沼渊己一郎啊!”山村操不在意地叉着腰说:“那还用说?当然是被处决啦!本来就是凶残的连环杀人犯嘛!好啦,你们也赶紧回家吧!别再缠着我问这问那的了!”
完全罔顾了是自己倾诉欲爆棚的山村操摆摆手,转身跑向警车。
圆谷光彦紧跟着跑了过去。悠树吃了一惊,然后慢吞吞地跟上。
“大叔——”光彦冲到警车旁边,喊道。
“还有什么事啊,小鬼?”山村操既得意又不耐烦地说:“都说了我没时间再陪你们聊天了……”
“大叔!沼渊大叔!”光彦又喊道。
山村操脸一黑,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的沼渊己一郎也回过头来。
光彦从昆虫箱里抓了一只萤火虫出来,递过去,有些慌乱地说:“大叔……这是夏天的风物诗……送给你!”
沼渊己一郎愣住了。
两名警察看向山村操——虽然他是个笨蛋,但还是他们的上司。
山村操抬头望天,不在意地说:“算啦算啦!一只萤火虫而已,他愿意拿就拿着吧!”
闻言,两名警察稍微放松了一点对犯人的挟持,沼渊己一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只熠熠闪光的萤火虫。
“大叔……”光彦看着他那十分珍惜的模样,心中不忍,却也不再阻拦,轻声道:“谢谢……再见。”
沼渊己一郎看看他,没有回答。他双手团着萤火虫,专注地凝视着从指缝中透出来的一点点微光,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
沼渊己一郎被塞进了警车的后座,几辆警车“呜哇呜哇”地叫着远去了。光彦看着这一幕,想到车上有个人正在走向生命的终途,心里忽然就难受起来。
但男孩却不知道,随着车辆的颠簸,形容枯槁的犯人手指中间忽然露出了一小截铁丝。他的手微微一动,铁丝便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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