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丁叔自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情有可原,毕竟是一名工捕,黎民怎么看他?王朝又该怎么看待他?怎么判他?说他好还是不好?现在自杀,这是对所有人都可以交代的结局。”清平子坐在审问室里,只能这样安慰她。
你还别说,京机阁偏将的身份确实好用,否则别想单独进来见面。
韩箐摇了摇头,道:“现代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我以为我活在梦里。清平子,无论如何判他,无论他最后的评价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双管齐下,至少可以保他不死,至少可以活着,丁叔不该是这种下场。我仔细想了想,心里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丁叔不像是会自杀的样子,吕小小虽然没有什么本领,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偷了枪还发现不了的人。丁叔是工捕,不是贼,他应该没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
“你怀疑吕小小?”
“说不好,我也不想怀疑她,但晚上的事情很奇怪,丁叔的死也很奇怪。丁叔保留的大量证据翻了出来,涉及到太多人和势力,那些无耻之徒要害死他,不是没有可能。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吕小小归类到他们中间,毕竟我来的时间不是很长,要说对一个人非常了解,也不可能。”
“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你的嫌疑不比吕小小小,仔细想想,怎么交代。”
“身正不怕影子斜!”韩箐拍了一下桌子,随即口气又软了下来,“看到丁叔,我又想到了李叔,他们都是一类人,这也是我坚信丁叔不会随随便便自杀的原因。虽然有害怕的时候,但绝没有这么脆弱。”
“丁叔怎么又和李叔牵扯上了?”清平子对丁岩东不大了解,与李叔接触虽多,也谈不上了解,但韩箐说他们是一类人,绝不会无的放矢。李叔带队过来支援,现在主要驻守在医署。
韩箐露出回忆的神情,道:“你知道李叔为什么在魏郡吗?做了一辈子小捕快,浑浑噩噩过日子。现在的李叔,勉强算是一名中规中矩的工捕,可这并不是他原本的样子,他可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工捕。
“十七年前,正当壮年的李叔,已经是工捕中的一位中坚力量,在京师洛郡任副督邮,如果外放,就可以升任一郡按察使。李叔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他牵扯到当年的赵大学士事件中,是一个被牵连的无辜受害者。
“作为一名不是大门大派世家出身,又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三四十岁能在京师走到这么高的位置,绝对是血汗和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才能换来。
“副督邮平常主要负责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也不忙,当年的李叔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仍时常冲在一线执行任务,工捕对于他来说,就是自己的生命。
“那天晚上,执行完任务返回时已经很晚,李叔运气不好,路过了赵大学士的实验室附近,发现手机没有信号后,敏锐的他顿时感觉有问题,所以找到公话,向司州刺史及大行台令报告了异常。
“他带着一起的同伴,潜伏在受到袭击的实验室附近,等京师的支援前来。他是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冲过去不过送死,敢袭击赵大学士的实验室,绝不会惧怕一个小小的副督邮。
“当时的司州刺史是江统,大行台令是黑衣宰相,李叔回过神还想联系黑衣宰相他们的时候,电话线已被切断,周围全部布控。清平子,你这么聪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直到实验室被攻破,一些护卫带着赵大学士离开,那群恶贼追杀在后,李叔也没有等到任何支援,除了次日给他扣了一个身为工捕冷眼旁观的帽子,以懈职渎职的罪名降为普通捕快,调到魏郡的一纸调令,就是夜里跟随他的工捕,全部被流放到偏远地区做捕快。
“李叔也不傻,他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这样普通的工捕能够干涉,否则他已经冲进去送死。李叔到了魏郡,如果他敢多嘴一个字,全家都会死绝,他的‘罪名’不是丁叔可比。
“赵大学士的大名,在整个高辛都是如雷贯耳,李叔当然知道,根据新闻,也大约明白自己昨夜遇上了什么。
“他明白了,他之所以还能活着,除了他不知道内情,也是因为他有不小的名气,或许有人担心事情继续上纲上线牵连扩大,会招致当时并不知情而又怒火中烧的京机阁雷霆一击。也或许……有很多收尾工作需要处理,人手不够,所以暂时没有时间收拾他。
“理想建立起来很难,崩塌不过一夕之间。李叔怕了,带着家人到魏郡后,一直过的小心翼翼,甚至最小的案子也不敢去查,生怕别人以为他要做什么,连累家人。一晃十多年过去,一个满腔热血、前途光明的优秀工捕,就这样毁了,泯然众人矣。
“许多像李叔这样的无辜者受到牵连,被毁了,甚至家破人亡,李叔还算其中比较幸运的。可像胡不扶、余三深、南部这些人,却成为了那件事情的受益者,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笑。
“赵大学士的案子,至今十七年,京机阁才下定决心触碰,你说说看,丁叔一个普通县里最基层的小捕快,面对这个可笑的世界,他能做什么?只能为了自己的家人妥协,再苦再难,总是活着。家人死了,了无牵挂,心中的信念破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所以他对刁铭动手。
“我很同情他,也很理解他,所以叫冯记者过来。丁叔之所以从一个工捕变成了罪犯,这个畸形的王朝、畸形的高辛要负最大的责任。冷冰冰的天泰律,在这个时候能做什么?有什么用?
“那些陷入绝望的黎民,宁愿去找弹墓,知律犯律,也不愿意相信工捕,因为弹墓可以给他们公道,脱去天泰律外衣,只讲仁义道德的公道,这就是现实。所以,我虽然坚持正义,但绝不会迷信天泰律,若有需要,我也可以不择手段。”
“李叔……”那个和蔼的李叔,清平子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经历,有些惊讶,无情的磨刀石,将一个充满雄心壮志的工捕,磨灭成了得过且过的模样,丁岩东和李叔,果然是一类人,“我发现你办的案子,总是有些可怜的身影晃来晃去。”
韩箐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工捕的生活。清平子,对你的有些做法,我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其实心里并不反对,因为我早就明白,在这个圈子混,需要正,需要直,但不能太正,也不能太直。咱们的按察副使田大人,就差点成为丁叔第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