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留给她就留给她吧,儿孙们还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不成。”袁世恺扶着怒而起身的父亲坐回沙发上。他只是听说,当然无法像经历过一切的老父亲那样感同身受,自然不能完全理解那种心情与感情。
宫疏雨的祖母,在父亲心里是可怜的小妹,是血泪中唯一幸存的亲人,宫疏雨是唯一亲人的唯一后人。可在他心里,只是一个该称呼“小姑”的已过世的故乡亲人而已。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吩咐天纪准备好,明儿一早,去给你堂叔拜个年,取走吧。春节你忙你的,该拜会谁就去拜会,该送就送,不够的请你天纪叔叔帮你准备,我让恒休也跟着你。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们家在官场上没有任何底子,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我能做的就这么多。”
“多谢爸。”袁世恺起身,对父亲一鞠躬,“屈先生就不用了,还是跟在爸身边吧,现在种叔叔又不陪着你,屈先生跟着才放心。”
“我要和沐流、小林子回一趟大齐,到祖宗们坟前烧几张纸,用不上恒休。”袁天纲摇了摇头,“我知道,以你的为人和才能,若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有底蕴的大家大族出身,现在至少也是州里的府尹,若是顺利些,有个门派做依靠,说不定已到了宰辅之位,是为父对不起你。”
“爸,出身无法选择,我不能选择生不生在这个袁家,爸也选择不了生的是不是我。这么些年,爸为儿孙们操碎了心,大家心里都有数,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就见外了,只要爸安安心心安享晚年,就是儿孙们的福。既然爸提起这事,儿子就多说两句,在天泰,如果不是六大门派出身,要上穆府、宰辅,怕是不可能,儿子现在一州长史之位,差不多到头了。”
袁天纲看了次子一眼,缓缓道:“这两年,世勋和解门走的比较近,去年魏郡公司的供奉比试,还曾想袭杀清平子。清平子是极其罕见、天赋极高而又心地善良之人,世勋他们容不下这样的人,让我很失望,他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袁世恺没有回避父亲的目光,点头道:“大哥确实和我提过是否投靠解门之事,我说考虑考虑。”
“你觉得如何?”
“如果要投靠解门,父亲与众位叔叔早已投靠。”
“我现在问的是你的想法,而不是我们的做法。”袁天纲将拐杖斜靠在沙发上。
“从门派大比之后的变化及运作来看,节门被踢出执政六门已成定局,王朝格局必然会有大变。节门失去豫、荆、交三州之地,以节门、解门的关系,以及解门这两年受到的重创,失势的节门,部分冗官应该会往解门的地盘转移。如果景门分到三州,虽然人手不足,郡县或许无法一步到位,至少州一级高层,绝不会留任节门之人。多年执政六门之首,解门本身门人众多,派系庞杂,如果再用一些节门之人,就算袁家现在投靠解门,州一级及以上职位,肯定轮不到我,与不投靠也没有什么区别。再者,经过这两年的变化,解门已经开始失势,在王朝的话语权开始下降,现在门派大比又失去首位,有京机阁为依靠的景门强势上位,要不了几年,或许解门还会遭受更大的打击,对袁家来说,投靠解门没有任何益处。况且,之前选妃风波也可以看出,解门奴性太重,媚上欺下,依附的家族门派,是随时可以欺压甚至抛弃的玩物,我不觉得这样的门派值得投靠。”
“也就是说,你觉得你家大哥没有眼光,看不清这个世道?”
“这可是父亲说的,与儿子无关。”袁世恺微微一笑,赶紧投降。
“世勋不是没有长远目光,只是有用的资源,现在基本上都靠在沐流、清平子那边,他们自认指望不上,又是有身份、要脸面的人,不服输,当然希望能从解门那边获得一定的支持。清平子他们已经与王家逐渐密切,陈家、宗家一向与王家有些分歧,而解门是跟在陈家、宗家后面的门派,泾渭分明啊,你家大哥看的很清楚,他虽然比不上你,但也不傻。”袁天纲摇了摇头,“你觉得老三世淮怎么样?”
“三弟的能力,执掌如此大的袁家,现在看来,怕是有些力有未逮。”袁世恺看了目视前方的父亲一眼,小心翼翼道。现在的话题越来越敏感,又不能不回答,真不好说。
“袁家已经走上正轨,有能力就行,不一定需要多么突出。何况,交游广阔的沐流还在,不说长了,保袁家几十百年没有问题。”
“爸,那是在没有内乱的前提下。”
袁天纲端起茶喝了一口,看着儿子道:“所以,我现在问你的意见。”
“爸若有了决定,我完全服从。”袁世恺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是与他商量,而是要一个保证,“只是,大哥那边如何安排?”
“世恺,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穷苦人家分家,别说谁多得了一分地、一片竹林、几株桑树,就是一个箩筐、一把锄头、一把镰刀,若是没有分好,父子兄弟之间都有成仇的,别说我们这种大家。我早看淡了,不大放在心上,只不过偶尔想起来,有些伤感罢了,这种事竟会落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世上之事没有十全十美,既然如此,我的一切将来都给宫疏雨,尽量化解你们兄弟之间可能存在的裂痕,要恨就恨我这个父亲便是。以后世勋若没有大的原则问题,大家一起理治好袁家,若有异变,你们自会见到老子留下的杀手锏。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以后的袁家,就交给你和老三。”
“爸,老四呢?”
“几个儿子,也就老四还算听话,拿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什么主见,我另有事情交给他去办,与你们无关。记住,我死后,家里家外的叔叔,你们要将他们当成我一般来孝顺。”
“何苦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世恺,人类天生只会打顺风仗,遇到逆风局,本能的会选择回避,就像到天齐王朝投资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袁天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被禁锢了,或者说,被这个社会禁锢了。以前老家养的耕牛,可以将一棵碗口粗细的树顶翻,可它们却老老实实被拴在一根插在地上的小木桩上,一辈子围着小木桩转圈圈。或许小时候反抗过,知道自己不行;或许还没有学会反抗,它们自我认知中,觉得那根可笑的小木桩是它们永远无法反抗的存在,连尝试的想法或勇气也没有。别说耕牛,可以将大树连根拔起的大象,一样被拴在动物园里一根小小的木桩上,它们永远就被一根弱到随时可以拔起废掉的木桩拴着,接受游客们的欣赏与点评。禁锢动物的是人,禁锢我们人类的是社会,禁锢社会的是大自然。当你失去闯荡勇气的那一刻,你就注定只能在禁锢者为你划定的小圈子里生活,没有走出圈子、去往另一片可以创造美好未来天地的想法,这是我们用一生血泪明白的道理。你们愿意被禁锢在天泰,我不勉强,但有走回去闯一闯想法的人,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求同存异,不要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