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看和听,分别落实在脑子里的信息是不一样的。当应皇子再拿过那封信来看时,也觉得这是什么啊,可皇妃把打头的那几个字一一分离出来再单独念出来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耳熟能详的地名。
皇妃一听,如获至宝,当即觉得就是这个地方。至于多出来的那个“万”字,肯定是为了凑韵而加出来的。第二天就让撒子前去蹲点,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也是那贼人该死,以为有洋鬼子撑腰,眼见得朝歌城里闹翻了天了,他还是每日大摇大摆出出进进,没有一点畏惧。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未能引起官兵的注意。撒子在他过后,忙向周围的邻居打听,才知道此人竟是洋鬼子比列佛所包养女伶的弟弟。此处也确实是比列佛的金屋藏娇之所。打听清楚,这才回去跟应皇子和皇妃禀告。
撒子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皇妃倒一时没了主张。比列佛的小舅子是抢劫杀人的强人,那他抢劫不用说一定是比列佛授意的了?一定是的。洋鬼子走到哪里都是烧杀抢掠,只不过这回是从前台转为幕后了。可该怎么利用这个信息,从而达到惩治洋鬼子,帮应皇子脱罪的目的呢?皇妃一夜无眠,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第二天,皇妃便让应皇子去往宗人府,说找到了洋鬼子的帮凶,让宗人府跟他去拿人。他只说是帮凶,并不说是做什么的帮凶。宗人府便以为还是二皇子枪击案,也没有多问,便跟着他前去把女伶的弟弟和钟离一并押了回来。事关弑君篡位,宗人府不敢大意,一押回人来,便严加审讯。那女伶的弟弟乃是民间所称之王八,是从小长在妓院,靠着女伶出卖身体养活长大的。也算是养尊处优,哪里禁得起宗人府的严刑拷打,以为是官府拿到了他抢劫杀人的罪证,便不用三两下,便统统招供了出来。只是先还硬撑着,想要好汉做事好汉当,可一见拿出大刑,便吓得腿如筛糠,扑通一下跌倒在地,这才把洋鬼子供了出来。宗人府这才知道无心插柳柳成荫,轰动朝歌的抢劫杀人案,就让他们这样轻而易举的破获了。还想深挖弑君案,可女伶弟弟对此一无所知,便是上了大刑也说不出什么来,宗人府见其确实不知,这才作罢。可是审问钟离却没有这么容易。钟离是跑江湖的,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根本不怕宗人府吓唬。知道官府不敢惹洋鬼子,便咬定口说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抢劫杀人,还是意图弑君篡位,均说不知。便是上了刑也只管口口声声叫着冤枉。宗人府无奈,只得又来找应皇子。
皇妃这两天一直提心吊胆的。真恨不得自己能亲临宗人府的审讯现场,亲耳听着审讯的供词,以便随时能做出应对。听到宗人府又来传唤应皇子,便要跟着应皇子一起去。应皇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他知道,就算女伶弟弟和钟离都能如愿顺利招供,可后续怎样处理洋人?怎样面对圣上的盘问,都是他要面临的问题。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淡化皇妃在这件事上所起到的作用,这样既可以保护皇妃,也可以让他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听皇妃又要跟他一起去,当时就沉下脸来说不可。
“我知道。”皇妃一向不受别人态度的影响,更何况她觉得此事非她不可,便据理直言道,“我知道宗人府不比别的地方,但既然圣上已经知道我能听得懂鸟语,也清楚你之所以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全是因为我听到了洋鬼子们的计划。你说,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反正事后也是要说清楚的,也不差这一件事嘛。”
“可宗人府传的是我,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以擅闯呢?万一有什么事,我一人便也罢了,何苦再搭上你。”应皇子越说越觉得不行,索性不再理皇妃,自去收拾衣物。
“你这样说我更要跟你一起去!”皇妃一听这话,更着急了,追着应皇子道,“我们两个人死也要死到一起去嘛。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要!”
应皇子自知失言,便又哄着皇妃道:“没事的,我只是这样一说而已。冰儿听话,我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会随时让人来接你。”
皇妃又磨了半天,应皇子只是不许。她也知道应皇子的性子,便只能作罢。
应皇子去了半日,皇妃直在地下走了半日。心里一再对自己说,要冷静,冷静再冷静,要沉得住气,不能给应皇子添乱。可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她在心里想过千万个计划——再乔装打扮成一个小厮,去往宗人府,话她都想好了:哎呀不好了,皇妃又发病了。不,直接就说皇妃又发起疯来了,只要能救得应皇子,说她什么都无所谓。到时她就可以借机行事。只要能让她进到宗人府,见到那两个人,她相信她一定会有办法的。或者,就那样直闯进去,说她有线索要禀告。再要么就在外面击鼓鸣冤,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她生性喜欢轻松美好,不喜欢大惨剧,像什么杨乃武与小白菜这类的,她简直听都不敢听,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演出同样的剧情。一想到电视里对杨乃武动刑,她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挑了一件相对庄重一点的衣服换上,就领着紫玉出了门。
“皇妃这是要去哪里?”紫玉一边上着轿子,一边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皇妃淡淡说道。她端然坐着,心里一片宁静。
“可……”紫玉想说天不早了,可看看皇妃却没有再说下去。皇妃也不接话,只在心里盘算着到了宗人府,该怎样行事。第一,她不能表现出精明来,那样的话,会招来圣上的疑心,给应皇子带来无尽的麻烦。想到这里,她有些后悔不该换过这件衣服,这样的装扮会让她显得过分正常。她于是一下一下揪扯着身上的衣服,把袖子挽起来,又把紫玉的手巾要过来,一下系在脖子上,一下又挽在手腕上。紫玉不清楚皇妃要干嘛,看她这样阴一下晴一下的,真以为她又是犯病了,便小心说道:“皇妃若是觉着心里不痛快,不如我们这就回府吧?”
“不嘛。”皇妃见紫玉也当她是犯病了,便保持着这个状态说道,“我不回去。”
“那皇妃这是要去哪里?”紫玉又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嘛。”皇妃还是这样说。
紫玉虽是个丫头,但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出门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当皇妃是担心应皇子,出来转一转就回去了,便也没有再问。直到看到宗人府三个大字,这才着了慌,死拉着皇妃,要她回去。
皇妃即已到了这里,还怎么能回头。便对紫玉说道:“你要么就跟我进去,要么这就回去。你自己选。”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紫玉急的连尊卑也顾不上了,直接说起你来。“哪里是能闹着玩的。快跟我回去。小心惹出事来!”
“我不!皇子就在里面,我要跟他在一起,你要是害怕你就自己回去吧。”皇妃说着就往里走。
紫玉跟着皇妃一起出来,又怎能丢下她自己回去?回去了怎么跟老夫人交代?见皇妃已经进了宗人府大门了,只得一横心也跟了进去。
“做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往里面乱闯!”门上出来一人喝道。
“我要去找皇子!”皇妃挺胸说道。
紫玉见皇妃还是这般不知深浅,忙拉住她,上前陪着小心说道:“这是义王别府的应皇妃,因担心皇子,欲前来探望。”
“哦!”那人做出一副原来是你的暧昧表情,上下打量着皇妃,半晌才狎昵的一笑说道,“原来是皇妃驾临,失敬失敬。只是,皇妃可知道这宗人府的规矩?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要去找皇子,为什么不能进去?”皇妃说着,就往里走。
“哎哎!”那人没想到皇妃敢硬闯,又不能上手去拉,只能紧走两步挡在皇妃面前说道,“不能进就是不能进。皇妃还请回去吧。”
皇妃不理他,只顾一个劲往里走,那人正要发火,紫玉及时的摘下头上的金钗递给他,小声说道:“我们皇妃身体有病,”她指了指头说道,“还请官爷通融一下,到时我们只说是硬闯进来的,与你无关。”
那人掂了掂手上的金钗,沉甸甸的压手。心想果然是义王别府财大气粗,连一个小丫头带的金钗都这般分量。又听紫玉说得有理,便不再阻拦,而是跟着她们一路进了里面。
大堂里,还在审讯钟离。应皇子投鼠忌器,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因此虽然参与了审问,可却也没起到多大作用,钟离还是一问三不知,什么也不说。审讯进入了胶着状态,可不审还不行,宫里每天来人催问进展。再动大刑又怕钟离承受不住。因此,只能是使出车轮战,轮流提问,让钟离不得休息。那钟离本也是个瘦皮猴,一进来又被动了大刑,身体本就承受不住,又为了逃避审讯,便做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只等着洋大人出面来救他。因此虽在公堂之上,可却瘫倒在地,只一味抵赖。
堂上的人看见竟然有个女人进来,正要喝问来者何人,敢擅闯公堂。却见应皇子站起身来,对面的皇妃忙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作声。应皇子便坐下来俯身过去跟主审官耳语两句。那主审官也早就听闻过疯皇妃其人其事,今日这一见,果然觉得与众不同。先不说好好的一件衣服,被扯得七长八短的,脖子上还怪异的系着一条紫色的手巾。就说那眼神,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一个正常人,直勾勾的,碰着人也不躲不闪,哪有半点皇妃的尊贵矜然?
堂上的人都看见皇妃进来了,就只有钟离,躺在地下装死,加之背对着门口,对此没有一点知觉。
皇妃猝不及防的用英语说道:“比列佛他们就要启程了。你还等着他们来救你吗?”
钟离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猛地坐起来,回头看见跟他说话的竟是一个朝歌女子,那种惊讶无以言表,真像看见了什么鬼怪似的,一时竟怔住了。
“你可能觉得,你在他们心目中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洋鬼子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住你。可实际上呢?”皇妃迈步走到钟离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你说,如果他们现在得知你死在这里,他们会是高兴呢,还是高兴?”
钟离没听过这种语法,想说什么叫高兴呢还是高兴。可他是个聪明人,一直跟着洋人,也习惯了西化的思考方式,很快就明白了皇妃的意思。如果他真的死在这里,比列佛听到后,应该会大大的松一口气吧?因为他一死,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死无对证了。就只是个抢劫,洋大人去了哪不是这样?逼急了拿出洋枪洋炮来,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可弑君篡位那就不一样了,洋枪洋炮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一个理字。这可是沿袭了几千年君主统治制度的地方,人们习惯了听命于君王,效忠于君王,要是知道你一个番邦异种竟敢来这里挑唆谋反,别的不说,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了。这就叫民意。
想到这里,钟离顿时有了一种危机感。若是洋大人弃他而去,那他还有什么倚仗?不就成了这朝歌城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那时候还不是由着人发落?
皇妃一直盯着钟离,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此时便说道:“你要不要赌一下?看看你在洋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