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二十七车位（下）
“……像这种有名有主但车位、车主、实际驾驶人员全都对不上号的车，滨水豪庭地下地上的车库里一共五辆。”
顾形拎着手机转了一圈，抬起眉毛看向正在叮铛窸窣不见消停地调整坐姿的梁明，咂吧着舌尖轻哼了一声，倾身扒拉着桌面上的台灯直楞楞地晃过梁明的眼前，然后擎等着他眼前一花地埋下脑袋，轻飘飘地“诶呦”了一句见怪：“诶哟哟，晃着了吧梁总……咱要是屁股不痒了，就接着唠？”
梁明先没急着吭声，低头揉着白花一片的眼睛无语地呵了一声，不过八成是这一来二去地闲聊戳在了他的心窝子里，嘴角抿着一丝勉强的笑：“这车位的事儿得问物业啊顾队长，你们不能因为滨水豪庭是盛城国际开发的，就把私自倒腾车位的罪过也撂在我头上吧？那要非这么扯，你们干脆去把我们家老爷子从坟头里撅出来得了！滨水豪庭那块地还是他开发的——”
“你看，梁总这话说的，这本来都是些民不举官不究的事，但这误打误撞地摆在眼跟前，我那俩徒弟你也知道，根本不可能装看不见，也就是例行走个过场的事儿，谁成想，这稀里糊涂的，还真摸着了点儿跟梁老板您有关的——小麻烦……”
顾形撤回胳膊捏住圆珠笔，见怪不怪地递了个相当公式化的笑，八颗牙被白涔涔的顶灯晃照得有点儿瘆人，“这五辆车位车主投保人驾驶员全都不着边儿的车呢，其中两台，是这个巨——巨什么影视，这个字儿不认识，反正是一个影视公司的老总，分别配给公司两名女秘书的工作用车；还有两台，是这个……做mcN的公司，借着保险公司的方便，临时占用了一个业主常年不在不用的车位，隔三岔五地租不同的车过去拍视频用的，最近因为园区查得严，车这才一直停在那儿没动弹。至于剩下的这个吧，就稍微有点儿特殊了——”
梁明没反驳，似乎对于这一堆七零八碎的事儿见怪不怪，他甚至没看向顾形带着审度意味的眉眼，目光只定定地落在顾形的手机上面，顿了几秒才嗤声一笑缓慢错开，俨然一副成竹在怀：“怎么个特殊法？”
“……”这二世祖鼻孔朝天吆五喝六的模样见得多，脸上那丁点儿老谋深算乍一浮显，即便对姓梁这家人没一盏省油灯的烂摊子早有预料在先，顾形也还是被他那副愿者上钩的深沉表情招惹得莫名心烦恼火。他听见尹贵平显然同样心气儿不顺的粗喘，屈起指尖，在桌板上轻叩了一个来回，旋即抬手在眉心一擀，平平淡淡地把话说完。
“车位置购的签字落款是滨水豪庭的业主张洋，但代签人是胜利平安的业务员罗益，经核查，张洋确实曾委托罗益帮忙处理车位相关的手续问题，但只购买了两个车位，多出来的这个车位的费用是由罗益垫付的，并同时登记了一台，不属于他名下的车辆，常年停放在地下车库角落的位置，并定期缴纳维护费用，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而这台看起来跟所有人都没什么关系的旧车，是一位曾经在百星修车店上过两个月班的临时工购入的二手改装车，那哥们儿在购车后隔了半个多月就离开了盛安外出务工，现在定居在阑江那头。”
“这么一辆摆明了有点儿什么猫腻的旧车，偏还好巧不巧地装配了行车记录仪，把从春节以来，这台破车近几个月进进出出的路线都悉数记录妥当，保存至今，甚至在明知道警方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来的前提下都没做销毁——”
顾形倏地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梁明一眼。
“梁总，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坐在这儿看咯~”
梁明像是油盐不进地不为所动，稍微偏着头，好整以暇地迎着顾形的咄咄：“那车里头要是那么多线索，能结结实实地扣在我脑袋瓜上头，顾队长何必在这儿威逼利诱——”
“梁明，我是在给你坦白从宽的机会。”
顾形截口打断他的鬼话连篇，撇下嘴角，“盛城际速闯卡的事儿跟你无关。梁老板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引人注意却不想暴露，无非是想借警方的手，摸清楚究竟是谁——挡了你的财路。”
“沣西、坝庄被查之后，表面上收官告罄，实际上早就埋布下去的网还撒得遍地满天，梁老板砸在手里的货……出口就那么几个，阵仗闹得最大那会儿根本没被彻底抓住把柄的盛城际速又被人不留余地地掀了桌——先是方四后是姜喆，线上搞的那个什么博彩的销路也被人举报断了去处，这地头蛇越来越少，场子里的问题却越闹越多，掰着手指头数来算去的，也就剩下洪信宇这位……看起来还算一老本实的。”
顾形侧过身一扬下颏：“洪信宇正审着呢，照理来说，老婆孩子都在我们的保护之下，梁老板又被盯得死死的，他总不至于死鸭子嘴硬宁死不屈地硬撑……这话绕了一圈儿回来，梁老板想查出个确凿的，跟洪信宇不敢交代的，应该就是我们始终在找的——同一个。”
“不过洪信宇装死没事儿，胜利平安那位业务员罗益嘴可活络，江陌他们把人带回来能有半个钟头？该说不该说的全都撂了。”
顾形抬起食指轻敲了下耳机，“车的来路造假倒是没什么，楼耀那边还能帮着搪着点儿有的没的，但这冒牌车跑起来也得花钱不是？罗益工资里头隔三岔五的补贴奖金根本就说不清楚，手铐一套，他都快把家底儿交代出来……再跟着那台车上特意准备给我们的行车记录仪兜几圈儿，梁总的影子总能撞见一个半个。这再顺水推舟地往下一摸——”
“小台町对面那片旧厂区里，之前有个报废的小制药厂。梁老板这还真是可着一家薅，占了制药厂张老板的车位，还蹭着人家卖不出去的旧厂房存货。”
顾形余光瞥了眼捧着热乎卷宗翻了半晌的尹贵平，然后就着他的手，瞥了一眼印刷有点儿模糊的监控截图。
“这片厂区真是鸟都不拉屎的地界儿，转悠半天才在厂区对过往云山延伸的那个小土坡墓园旁门口找着了一个专门盯着有人在道边烧纸的小摄像头，模模糊糊地拍到了深更半夜偷摸乱晃的洪信宇，悄默声地钻进了制药厂方向的巷道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