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陈嘉鱼先给蔡佳怡夹了一个红烧鸡腿,然后想到了一件事,看着阮秀莲说,“妈,今天我和闻教授把协议签了。”
阮秀莲问:“什么协议?”
“就是承诺去燕大的协议书。”
“知道了,”阮秀莲不太懂这个,点了点头,“你自己决定就行了。”
正在喝排骨汤的陈玉藻则是问:“哥,你打算读什么专业啊?”
“我选的金融系。”陈嘉鱼说。
“金融系?”陈玉藻咬着勺子,几秒后才说,“听名字就感觉整天和钱打交道,原来陈嘉鱼你喜欢这个啊。”
陈嘉鱼抿了下唇:“喜欢什么的,倒也谈不上。”
“不喜欢你为什么选这个?”阮秀莲皱起了眉,疑惑的问。
“毕业以后的收入会比较高。”
“是吗?”陈玉藻好奇了,“有多高啊?”
“燕大毕业生的话,一年几十万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
毕竟,沉念初那时候读的清桦金融系,毕业后第一年的年薪就到了这个数字。
“一年几十万,这么多!”
陈玉藻震惊得勺子都差点从嘴里掉出来,震惊完毕,就是一脸谄媚,“哥哥,你挣了大钱以后,不会忘记我这个从小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起长大的妹妹吧。”
“……”陈嘉鱼满脸黑线,“你文盲吗?兄妹能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来形容?!”
“反正,你懂这个意思就行了。”陈玉藻嘿嘿的笑。
陈嘉鱼斜了她一眼,嘴角勾了起来,“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我表现还不好吗?你住院的时候我天天以泪洗面,眼睛都哭成了大桃子。”陈玉藻一挺胸,理直气壮的说,“而且。我这次中考考得也不错!”
“分数都没出来,你就知道你考得还不错了。”阮秀莲白了她一眼。
“直觉,我的直觉可是一向很灵的!”
陈玉藻又说,“对了,要是我这次考上了高中,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老妈?”
阮秀莲直接嗤之以鼻,“呵,你哥哥考了个状元都没有要奖励,你顶破天能考个普通高中,就想要奖励了?”
陈玉藻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都哝着:“全省也就一个状元,难道老妈你还想我考状元不成,我已经很用功了……”
“……”阮秀莲无奈,“行了行了,你要是真考上了高中,妈妈奖励你一千块钱。”
“老妈你真大方!”
陈嘉鱼笑了笑,“真考上的话,我也奖励一千。”
“哥,我爱你!”陈玉藻笑眯了眼。
……
送蔡佳怡回去的路上,蔡佳怡突然问他。
“你真的决定学金融了?”
陈嘉鱼点了点头。
“可是,你喜欢的应该是中文系吧。”
“嗯。”陈嘉鱼澹澹的说,“不过,我还是想选择金融系。”
“……”蔡佳怡略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的问,“是因为收入的区别吗?”
陈嘉鱼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回答“是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俗?”
他的兴趣所在确实是中文系,但在那份协议书上,他填了金融系。
燕大的中文系,可以算是国内的头把交椅,正常来讲,收入肯定也不差,但比起同样是燕大的金融系来,多半不如。
从小到大,他家的经济条件都不算特别好。
父亲的去世,更是让整个家雪上加霜,倍加艰难。
阮秀莲每天辛苦工作,但也只能勉强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每一分钱都要省着花,什么课外班啊兴趣班啊,都是从小与他们兄妹俩就绝缘了,而他和陈玉藻从小到大,除掉冬天的外套,身上的衣服从没有超过一百块,用的手机也基本是最便宜的款式。
之前的陈玉藻分明喜欢美术,也在这上面有天赋,却不敢开口,怕给家里增添负担……
所以,陈嘉鱼想要钱,真的很想要钱。
陈嘉鱼并不爱钱,其实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说,对物质的需求并不高,他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穷奢极欲,能够温饱有余,衣食无忧,就足矣。
但陈嘉鱼又清楚的知道,钱是安身立命之本,要让那些他爱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它们必不可少。
只是之前身在循环之中,有了钱也没用,他才没有刻意的去挣钱。
虽说,上次彩票中了近八十万,可这个数目,也不见得有多大。
按照汉楚市的房价来算,也就勉强能买个半套房子。
距离如今至少一车一房,才能算是“安身立命”的标准来说,远远不够。
他想多挣点钱,想给她,还有妈妈和早早更好的生活。
如果将来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陈嘉鱼想了想,虽然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兴趣,枯燥了点,但有高薪这种东西作为回报,能让那些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过得更好,那么,他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蔡佳怡看着他,没有回答“会”,也没有回答“不会”。
她只说了两个字。
“我懂。”
这两个字,落在陈嘉鱼的耳朵里,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蔡佳怡却再次开口。
“嗯,我也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陈嘉鱼说:“好,你说吧。”
蔡佳怡抿了抿唇,过了会儿,才轻声的说:“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爸妈就经常因为我爸爸出轨的事情,冷战、吵架,但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有离婚,因为我妈妈总是在一次次的让步。”
陈嘉鱼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此时,她忽然又提起了这件事。
“我妈妈经常告诉我,她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的完整,才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但她从没有问过我,希不希望她这样做。”
“其实,在我的心中,与其她牺牲自己,勉强维系这个家庭的表面完整,我倒宁愿她能选择快乐。”蔡佳怡敛着眸,神情有些澹漠的感伤,“毕竟,她不快乐,我又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呢?”
陈嘉鱼怔了怔。
蔡佳怡再次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琥珀色眸子安静而温柔。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不是说非要你怎么做,我其实向来不太喜欢对别人的决定指手画脚,我尊重你的决定,不会仗着你喜欢我,就试图左右你的想法,让你做出我理想中的选择……无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对另一个人这么做。”
“我唯一想说的是,希望你记住,你在爱着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同样的爱着你,你想要我们更好,可我们也同样的想要你更好。”
“于我而言,如果你对我的好,是以你牺牲你自己的兴趣与快乐为代价换来的,那这份爱,对我而言,反倒是我无法心安理得接受的沉重。”
“当然了,或许如你所言,只要我们物质上富足了,你的付出也就值得了……”
“但是,对真正爱你的人来说,物质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蔡佳怡抬起了眼,看着他,轻声地说,“我们爱你,不是因为你能带给我们物质上的满足,只是因为爱你,让我们自己的心灵愉悦。”
她笑了一下,“嗯,我不知道阿姨和早早是怎么想的,但直觉告诉我,她们的想法,也应该和我的是一致的。”
我爱你,归根结底,是因为爱你让我自己更开心,而不是为了从你那里得到、或是索取到什么东西。
你爱我们,所以愿意为了我们付出。
但我们也会愿意为了你付出。
彼此成就,彼此妥协,才是真正的爱。
*
*
回到家时,阮秀莲正在客厅拖地。
陈嘉鱼坐在椅子上,突然随口般的问了一句:“妈,你说我改成中文系怎么样?”
阮秀莲头也没抬:“行啊。”
“可是,中文系挣的钱没有金融系多。”
“那你喜欢哪个?”
“……中文系多一点。”
“那就选中文系好了。”阮秀莲说,“脚抬起来,椅子底下还没拖呢。”
陈嘉鱼抬起脚,又问:“挣的钱不多也没事吗?”
“你能养活你自己就行。”
“那你和早早呢?”
阮秀莲把拖把一顿,站直身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和早早都有手有脚的,又不是智障,你管我们干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阮秀莲板着脸,说,“喜欢什么就去做,否则后悔了怎么办?还有,你别老是事事都想着照顾我们,早早有她自己的人生,你这样,反而会惯坏她的。”
陈嘉鱼问:“那我和闻教授说一声,改掉志愿?”
“想改就改。”
“嗯。”
陈嘉鱼拿出了手机,按照昨天闻清泽给他留下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通了后,那头,闻清泽很热情地唤着,“小陈,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嘉鱼说:“闻教授,我改主意了。”
“啊?!”闻清泽顿时急了,大声说,“是不是清桦的刘娜鲁彬又来找你了?他们给你开什么条件了?你放心,我们燕大一样能办到!”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陈嘉鱼解释道,“您听急了,我还没说完,我是想将协议书上的志愿换一个。”
闻清泽这才松了气。
“原来是这样,你想换成什么?”
“中文系。”
闻清泽愣了一下,显然有点意外,“你要把金融系换成中文系?”
“是的。”陈嘉鱼说,“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更喜欢中文系。”
闻清泽想了想,说,“好,我帮你改掉。”
*
*
何家。
晚上八点。
何玉峰正坐在桌前,边看电视,边就着一碟花生米,一盘猪头肉喝酒。
何彦正收拾完厨房,拎着垃圾要出门去扔掉。
醉眼瞄到了何彦的身影,何玉峰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等等。”
何彦脚步一滞,转头看过去。
何玉峰冷眼瞅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这几天,你的高考成绩应该出来了吧。”
何彦低声说:“昨天早上就出来了。”
“哦,怎么样?”何玉峰问了一句。
但很显然,这一句只是走个流程。
因为,他还没等何彦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不过呢,你要是连一本都考不上的话,我看也没必要读了。反正你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不如去厂里打工,一个月少说也有四五千块钱,这不比你读个二本三本什么的强多了,现在的人读完四年大学出来找不到工作,做保安的都有……”
“我过一本线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何玉峰一愣,看向何彦,“你说什么?”
何彦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重复:“……我、我说我过一本线了。”
“你过了一本线?!”何玉峰再重复一遍,语气里全是匪夷所思。
以他对何彦那有限的了解,何彦能考上个二本都算是谢天谢地了,现在他居然说,他能上一本线?!
何彦点点头,看着何玉峰。
虽然从小没享受过什么父爱,但毕竟还年轻,到了这种时刻,何彦的心底深处,依旧是隐有一种渴望,盼着能让何玉峰为他感到骄傲,从此改变对他的态度。
但他失望了,无论他怎么竭力寻找,也没有在何玉峰的脸上寻觅到一丝为他欣喜或是骄傲的神色,反而是愈发阴沉了,“这怎么可能?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何彦急急的为自己辩解,“今年一本线564分,我考了566!你可以去查!”
“只多了两分?”
何彦不做声。
下一秒,何玉峰冷笑了一下:“多两分也上不了什么好大学,现在不都是什么211、985的吗?普通一本,还不如进厂打工,早点挣钱。”
何彦深吸了口气,语气坚定,“不,我要读大学。”
何玉峰脸上的阴冷之色更深了,“那你就别指望我会给你学费生活费什么的,我可没钱,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何彦未经思索的道,“不用你给,我自己能解决。”
一听这话,何玉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眯起眼睛,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死死地盯着何彦,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了三个字。
“你有钱?”
何彦愣了一下,勐然的反应过来。
“没有,我没有钱。”
“还想骗我!”何玉峰暴怒着站起身,他像只发狂的勐兽,一脚便重重踹翻了旁边的椅子,戾声道:“别跟我装!学费加生活费起码要一万块,你他妈的哪儿来的钱?!”
一万块,在何玉峰想来,对何彦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虽说周末何彦偶尔会去摆个摊,但那能挣几个钱?
何彦睁大了眼,长期浸淫在心底的对父亲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也发白了。
“说——啊!”何玉峰铁青着脸,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你他妈的聋了是吧,我问你,你哪儿来的钱?!”
何彦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不能说实话。
“我、我没有钱。”他颤抖着说,“但是我、我可以去借,我可以出去打工……”
这种话压根湖弄不了何玉峰,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令人莫名胆寒的笑来。
“你说你没有钱?那要是让我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啊?”
何彦蓦地瞪大了眼。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房间跑,可何玉峰分明腿上有残疾,此刻的动作却比他更快,竟然抢在何彦的前面进了房间。
站在那个狭小的房间中间,何玉峰像条红了眼的恶犬,目光阴狠地扫过四周。
“你的手机呢?把你的手机拿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