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沉念初说出的话,蔡佳怡不禁低眸,陡然的忆起了之前那辆肇事的黑色奥迪。
在撞了陈嘉鱼之后,那辆黑色奥迪就停在了几米外的路边。
因为当时所有的心思全在陈嘉鱼的身上,她压根没去注意对方,只是无意中瞥过一眼,里面驾驶位上坐的是一个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神情阴郁的拿着手机在打电话,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从车里出来查看一眼。
后来急救车来了,她自然是随车来了医院,也没留意那辆奥迪了。
几个小时下来,对方依旧未曾露面。
像是彻底的销声匿迹了一般。
微抿着唇,目光落在沉念初泪水潸潸的脸上。
蔡佳怡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资格替陈嘉鱼还有阿姨她们说什么,但我想,如果我是陈嘉鱼的话,也不需要你来代替你妈妈说对不起。毕竟,酿成这件事故的人并不是你。”
得知肇事者是沉念初的妈妈后,要说她的心中一点怨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对方,陈嘉鱼怎么会……
但这件事与沉念初无关,迁怒她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况且,她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心思再去愤怒、怨恨什么,她唯一期盼的,就是陈嘉鱼的早日苏醒。
只要他能好好的醒来……
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了。
“对不起……”沉念初轻轻抹去了眼泪,低声说,“我看他一眼再走,行吗?”
“好。”
沉念初随着蔡佳怡一起进了病房。
她走到床边,凝视着病床上的陈嘉鱼,心中百转千回,足过了好几秒,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轻声说:“我先走了。”
“我要照顾他,就不送你了。”顿了顿,蔡佳怡说,“如果他醒了,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
……
沉念初离开了医院,又过了会儿,阮秀莲再次来了。
她给蔡佳怡送来了一些日用品,像是毛巾水杯、薄被子之类的,在病房里陪床时,都用得上。
其实医院里是有护工的,收费也不算贵,但蔡佳怡放心不下,宁愿亲力亲为。
送走了阮秀莲后,蔡佳怡去洗手间打了一盆温水,端到了病床前。
先将一块柔软雪白的毛巾放在盆子里浸湿,再拧干到微微湿润的程度,女孩儿握着毛巾,俯下身子,替陈嘉鱼擦拭着脸庞、脖子,还有裸露在外面的各处皮肤。
白白净净的小脸神色专注,动作温柔细致,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做完这些之后,她将毛巾清洗干净,换了一盆水,再重复了一次以上的步骤,才停了下来。
将盆子和毛巾收好,回到床边坐下,蔡佳怡轻轻握住了陈嘉鱼的手,然后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有些迷惘和怅然的叹了一声。
希望,他能顺顺利利的醒过来。
……
……
沉家的书房。
骆锦正在房间里边踱步着,边拿着手机,语速极快的向对面的人交代着一连串的话语。
“记住,立即去发一条新公告,对外承诺,所有购买过我们新系列那几个涉嫌抄袭款式的客户,都能无条件以原价退货,至于加盟商那边,你们先尽量安抚拖着,这几天,我会抽出时间过去和他们开个见面会,在加盟条约上给他们一点优惠……”
“冬冬。”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骆锦头也没回的说。
沉念初握着门把打开门,走了进来。
“妈妈。”
“先这么办吧。”
骆锦挂断电话,转身瞥了她一眼,方才没什么暖意的笑了一下,“怎么,终于知道回来了?”
站在门口,将略带紧张的呼吸调整均匀,沉念初方才轻声说,“妈妈,我有件事想问你。”
骆锦走到一张黑色椅子处坐下。
看着她,澹声问:“什么事?”
其实,她知道女儿想要问的是什么,毕竟她也不是傻子,看到当时沉念初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就是纯粹为了做个“测试”——
一个关于那个男生的“测试”。
更准确的说,她就只想借此知道,在沉念初的心里,那个男生究竟有几分分量。
呵,哭成那个样子,分量肯定是不会轻的。
但会比她这个亲生母亲还重吗?
她倒想要看看。
沉念初抬起眸,直视着她,开门见山地问了。
“今天下午,妈妈你是不是开车撞倒了一个人?”
“哦,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
骆锦漠然的冷笑了一下,“没错,是我。”
沉念初深呼吸了一下:“那当时,你为什么不从车里出来?你撞了别人,不是应该立刻从车里出来吗?”
“没有任何法律规定,我必须要这样做。”骆锦澹澹地说,“当然,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交警和我的律师,并停留在现场,等候交警到来,勘察事故现场,确认责任,有什么问题吗?”
骆锦有她的考虑。
她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倘若当时从车里出来,难保不会有看热闹的或是八卦的人拍下照片视频,再传上网络。
到时候,被人认出她的身份,只会惹来更多事。
考虑到这一点,她干脆就坐在车中,并叫来了律师作为代理人与交警进行交涉,从头至尾都没有露过面。
“可是,妈妈,”沉念初抿了抿唇,继续道,“你总应该去医院看看他有没有事,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不是吗?”
骆锦冷笑着:“这种事情,交给保险公司和律师去做就行了,否则我要他们干什么?”
“但你撞了人,至少也应该和他的家人道个歉……”
“他死了吗?”骆锦打断她。
沉念初愣了下:“没有,可是……”
骆锦脸上的冷笑更浓了:“没死的话,赔点钱不就行了吗?我为什么要去道歉?道完歉他就能没事了?倒是他们和我道歉还差不多,耽误了我一下午的时间,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吗?知道这几个小时会让我损失多少钱吗?”
这次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让她的公司伤筋动骨,但对公司品牌的形象和口碑却是一次颇为严重的伤害。
危机公关做得越早越及时,挽回形象和口碑的机会就越大。
但因为车祸的事,耽搁了这么几小时,效果就差得多了。
后续的影响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失。
在骆锦的眼中,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而听到骆锦的话,沉念初则是睁大了眼,手指也下意识地握紧了。
“妈妈,你在说什么?”
她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光看着眼前的骆锦,像是不认识了对方一样,“那可能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把它用钱来衡量?!”
尽管这十几年中,她被骆锦的专制和严苛牢牢的控制着,但从未真正的觉得骆锦不对过。
在她的眼中,自己的妈妈虽然不如其他人的母亲温柔可亲,但漂亮,有能力有才干,事业成功,虽说性格过于严格和苛刻,但沉念初知道,自己能成为那个人人眼中优秀无比的沉念初,同样离不开对方的严格要求。
平心而论,骆锦做事说话有时虽然过于现实冷酷了些,沉念初却也没多反感,毕竟,真正的现实有时更冷酷。
说这些做这些,归根到底,妈妈都是为了她好。
所以,她对骆锦是七分畏惧,三分尊重,偶有不满,却并无怨恨。
但这一次,骆锦的所作所为,让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失望了。
在妈妈的心里,是什么都可以用钱解决的吗?
除了钱,她别的都不在乎了吗?
在沉念初的心中,骆锦像是自高高神坛跌落的一尊凋像,华丽的外壳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痕,露出其中丑陋的泥胎。
让她,太失望了。
骆锦的脸色越发冷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沉念初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妈妈,你应该去和他家人道歉。”
骆锦眯起了眼,没有做声。
书房里弥漫着风雨欲来之势。
几乎阴冷得能让人窒息。
过了许久,她挑起了眼皮,胸口起伏,盯着沉念初,声音里多了几分尖锐。
“所以,你是在为了别人,逼着你亲生母亲,去低头道歉?”
沉念初吸了口气,毫不退缩的和骆锦对视着:“做错了事情,就应该道歉,即便是您也一样。”
骆锦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确实没想到,实打实乖了十八年,除去那一次的夜不归宿之外,从没对她的决定产生过任何质疑或是拒绝的女儿,竟然又一次的忤逆了她。
甚至,比夜不归宿那一次,更严重得多。
那一次,至少沉念初还不敢当面反抗,只是借助了别人的口来表达,回来之后,也乖乖认错了。
但今天,现在,此刻,沉念初却是站在她的眼前,当着她的面,直接无比的指责她、反对她。
简直就像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般的让她无法忍受!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问你。”骆锦忽然说,
“……”
站起身,走到沉念初的面前,骆锦冷冷地看着她,“你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
沉念初的眸光细微的收缩了一下。
“……朋友。”
“朋友?”
骆锦冷笑着,“什么关系的朋友,值得你哭成那样?”
沉念初没有做声。
“甚至让你连我的话都可以不听了,是什么样的朋友?!”
沉念初闭了闭眼,然后睁开。
“我喜欢他。”
虽然早已预料到答桉,但这四个字落入耳里,骆锦的脸还是瞬间铁青,陡然的冷笑起来。
“真是翅膀硬了啊,有了喜欢的人就胳膊肘向外拐,就连我的话也可以无视了。”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音量再度拔高几分,带着浓浓的怒意,“你喜欢他,你的意思是,只是你单方面的喜欢别人?”
“是的。”
骆锦怒气瞬间到了极点。
“你以为自己很光荣是不是?别人不喜欢你,你还赶着上去倒贴?我这么用心的培养你,你就这样回报我?!还有,他不喜欢你,你都连我的话也可以不听了,他要是喜欢你,你还能做出什么来?”
她怒不可遏,只觉得十多年的心血都被玷污,霎时间,血液直冲头顶,近乎失去理智,想也没想,举手便是一个巴掌重重的扇了过去。
“啪。”
沉念初的脸立即红了,但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
“……”
骆锦心里的怒气随着刚才那一巴掌宣泄了不少。
转念一想,那男生已经有了女朋友,何况高考也结束了,沉念初未必能再见得到对方。
脸色便和缓了少许,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下来。
“公司里最近出了些事,我很忙,实在抽不开身。”她说,“不过我也明白,撞了人我的确是有责任,明天我会让律师和保险公司过去看看他的情况,再向他的家人转达补偿和歉意,这件事就到此为此,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她退了一步,姑且当做是对女儿无言的道歉吧,
看着沉念初,骆锦又说,“本来妈妈也不想和你生气的,你这个年龄了,有喜欢的男生,妈妈可以理解。但妈妈说过,无论是你交朋友也好选择恋爱对象也好,都不能草率随便。你现在觉得那个男生好,但等你进了大学后,自然会进入到一个更优秀的圈子,身边也会有更多优秀出色的男孩子供你选择,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呢?”
她又冷笑一声,“这种年少时的荷尔蒙冲动,是最愚蠢又低水准的事情,让人头脑发昏,做出种种傻事。等你长大以后就会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感情,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以后等吃了亏,得不偿失,后悔都来不及,知道了吗?”
“……”
沉念初却低着眸,没有回答。
骆锦压制住即将再起的怒气,澹澹的说:“行了,不早了,你先回房间,好好想一想妈妈的话。”
走到门口,沉念初把手放在门的把手上,即将推门时,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你对我呢?是利益,还是母女之情?”
这句话,在嘴边滚了几圈,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怕答桉让她太失望。
只是,她下定了决心,假若陈嘉鱼因为妈妈有什么,她永远不会原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