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颜氏别院后面这个小山包,乃是附近几家宅院开挖池塘、堆砌废土,而后经过无数岁月演变而形成。直到有一日,小山包上长出了竹子,并且城主府在山顶上修了小亭,令此处慢慢变成人们夏日消暑闲时消遣之地。
一路飞行到山顶,赶走小亭里正在聊天谈笑的几个结丹修士。透过层层叠叠的屋舍,以及仍然川流不息的街巷,陈瑜回首望去,十里外夕阳下,颜氏别院的琉璃屋顶格外耀眼,像是灿烂的凡尘。而置身的精美小亭,近有翠竹摇曳,远处有雀鸣微风,像是安详的出尘。
“杨姑娘,快出来吧……”陈瑜重伤在身,连说话都不能大声。而且才喊了一句突然醒过神来,立刻改口道:“杨姑娘,你快快离开此地!”
无人回应,羊衔以元婴神识几乎将整座小山包都搜了一遍,除了刚才被赶走的几个结丹修士,这里没有人。
“羊前辈,我们回去吧。”陈瑜道。
这下给羊衔整不会了,合着,你大老远从别院跑来此地,就只为在这里有气无力的喊一嗓子?要真如此,刚才亭中几个结丹修士也不用赶走吧?
羊衔还在消化陈瑜的举动,冷不防,小亭外竹林中,传来一记怯生生的声音。
“陈师兄……”
羊衔顿时吃了一惊,霍然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薄薄的竹叶一阵耸动,一个身穿黑底红边衣衫的窈窕女子,在一个黑衣结丹仆役的警戒下钻出地面。
土遁术!羊衔在心中给自己找借口,刚才我的神识没有搜寻地下!但是,她们离我不过十余丈啊!
现出身形,黑衣结丹仆役向羊衔恭敬一礼。而黑底红边衣衫的杨采微,则是微低了头瞟陈瑜一眼,俏脸上满是喜色却略带了羞涩道:“陈师兄,也是想要见我的对不对?”
沉默。沉默了很久,其实只是三两息,然而整座傍晚的竹林似要在这沉默中凝固。
“杨姑娘……看不出这是个圈套吗?”陈瑜开口,仍然有气无力,因此听不出多少情绪。
“我在魏都听说你受伤的消息,到了荥阳,我就知道这是个圈套。”杨采微微低了头道。她说话很小声,似担心惊动了埋伏在竹林外的曾新瑶她们。
羊衔微皱了眉头,他是第一次见李采微,只看其习惯性的低头看人,以及说话轻声细语,他立刻给了杨采微一个评价:小家子气!
再说回杨采微,早在荥阳她就看出这是个圈套,但她还是毅然决然来到金镛城。因为她怕,凡事就怕万一,她担心万一陈瑜当真如传言一般不久于人世。而且不论是不是圈套,陈瑜受了重伤是事实,她要亲自看一眼陈瑜才能放心。
竹林沙沙,雀鸟正在归巢。陈瑜不看杨采微,道:“你快走吧。”
“陈师兄不想见我吗?”杨采微突然仰起俏脸,勇敢地看向陈瑜,道:“我来这里已经三天,每天都望着你的院子。如果陈师兄不想见我,只需傍晚时分在屋顶修炼,我看到紫霞,看到你的信号,知道你没事,我自会离开。但陈师兄今天,却亲自来找我。”
正常人修炼,为了防止打扰给房间布下灵符乃是等闲,没有人会跑去屋顶修炼。因此只要颜氏别院的屋顶出现紫霞,杨采微自可领会,事实上这几天,她也确实在等待着紫霞。
羊衔顿时对杨采微另眼相看,不因她此刻表现出的卑微,而是她竟能想到遥望别院屋顶,等待紫霞异象这个方法。
“我是刚刚才知道外面的流言,而且刚才我在想着其他事,忘了《紫阳真诀》的异象。”陈瑜解释道。
“陈师兄在为什么苦恼,如何安置你的同门吗?”杨采微问道。她知道这些不该问,但她想多看陈瑜两眼,哪怕隔了十余丈以及密密的竹林。
“我的师兄师姐个个本领了得,无须我太过费心,我在想其他事。”陈瑜有些敷衍道。
杨采微思索片刻问道。“是……中洲各大势力,将派出子弟参加风云大比,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夺你气运吗?”
猛然抬头,陈瑜看到杨采微明媚的眸子里,那不作丝毫隐讳的担忧。
刚才郑维新离开之际问陈瑜:接下来会下生什么?
风云大比的报名时间还没有结束,此番中洲各大势力齐聚金镛城为万寿老祖贺寿,随行所携,尽本门佼佼之辈。
这世上必然还有其他大气运之人,但那晚的风雷,让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在陈瑜身上。为了夺其气运,本打算贺寿顺带着见见世面的各派佼佼,被派出与陈瑜打擂台。
而正如羊衔所说,万寿老祖承受了很大压力,万寿老祖同意,让陈瑜跟这些人打擂台。
这就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但是令陈瑜惊讶到猛然抬头的是,杨采微连这些都打听到了。
说不感动就太虚伪,可陈瑜看向杨采微,杨采微看向陈瑜,四目相对的刹那,陈瑜看到的,唯有师门被毁,存在了将近三千年的紫阳九殿尽成瓦砾,以及令陈瑜心痛到呼吸都困难的,师父、师长和同门的累累血债!
回避了眼神,陈瑜看向幽篁深处,悠悠道:“我受了伤,很重的伤。所以,十年后我参加下一届大比吧。”
见陈瑜避开了眼神,杨采微不禁神伤之际,羊衔急道:“公子,主上已经应下了!”
“是老祖的面子重要,还是人皇的性命重要!”陈瑜怒呛一声,接着悠然道:“况且本公子认为,老祖当舍命以护人皇周全!”
你还不是人皇!羊衔气地浑身哆嗦,却听杨采微讶然道:“人皇?你要争人皇?”
只是很快,她就知道陈瑜说的是气话,定了定情绪,杨采微摇头道:“你知道的,这个法子不可取。”
为何不可取?堂堂元婴,羊衔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在他想来,如果陈瑜当真如此耍无赖,便是老祖也要徒呼奈何。
“我可以认输。”陈瑜仍然望向竹林深处。
“不行。”杨采微摇头道。
陈瑜将这一路想到的法子说给杨采微,由她叛断是否可行。羊衔终于明白这二人打的什么哑迷,但他仍然不明白,陈瑜为什么不能认输?擂台上,是可以认输的。
陈瑜确实不能等十年后,也不能认输。
他这种耍无赖的法子对万寿老祖或许有用,但是对中洲各大势力,无用。
可偏偏,中洲各大势力手握陈瑜的命门。
他要是敢耍无赖,中洲各大势力会拒绝接收紫阳宗弟子!
“公子……你的同门,正在向这里赶来。”突然,羊衔语带犹豫道。
陈瑜收回目光,看向杨采微道:“你……走吧!”
黑衣老仆靠近杨采微轻声相劝,但她充耳不闻,而是提醒陈瑜道:“你确实只能上擂台了,可是有心人,已经知道你的弱点了。”
陈瑜的弱点,这个羊衔知道,他容易被信任之人得手。
“擂台上光明正大,我也不会给人机会。”陈瑜道:“你快走吧,我挡不住他们!”
“我走后,你的同门定会责难于你。请陈师兄转告曾师姐他们,我会去确山!”杨采微说完,与黑衣老仆各祭一道灵符,传送之力荡漾间,二人身形消失在原地。
小传送符,掩月宗的独门手段。只是大量掩月宗弟子投降元州,因此小传送符也就落入杨采微手中了。
“怎么连颜师兄都惊动了?”陈瑜看着最先赶来的颜丹青,满是诧异地问道。
“陈师弟让她走了?”颜丹青感应着不远处依然剧烈的传送波动,向陈瑜苦笑道:“妃月师侄哭地梨花带雨,求我一定帮她杀了那女子。”
“妃月姑娘跟杨采微无怨无仇,她哪来这么大的杀心?”陈瑜问道。别看他刚才跟杨采微打哑迷,弄地羊衔都云里雾里,但此事……要说一点都不懂就伪心了,可他认为,纪妃月没必要杀杨采微。
“至爱心头血!”颜丹青看着山下剧烈晃动的竹林,道:“新瑶姑娘说,如果当真到了如此地步,杨采微的心头血比妃月师侄的管用。”
“果然是新瑶姐的手笔,她也掌握了杨采微的软肋。”陈瑜苦笑道。
“好了,我要走了。”竹林晃动快到眼前,颜丹青向陈瑜道:“纪兴言明天回来,你好好安慰一下王师叔。唉——”
“纪师兄怎么这么不小心,竟被师父给抓回来了?”桐木巷府邸惠风亭,陈瑜嘴上慰问实则打趣地向石桌对面的纪兴言道:“我还以为再见师兄时,会见到我的小师侄。”
“陈师弟就别取笑为兄了。”纪兴言脸色极为难看。不止脸色难看,连精神头,都比陈瑜这个重伤之人更显萎靡。
说来也是可笑,纪兴言与郑惜云私奔,依着陈瑜跟赵抽等人的想法,他们应该早已出了金鳞阁范围,如今正在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或者如今在金鳞阁之外的某座城池,仗一身所学开启一番事业。
然而不是。纪兴言跟郑惜云哪里是私奔,他们怕吃苦,担心离开金鳞阁之后遇到危险,因此躲在拓州辖下一座小城游山玩水。而且没了灵石,纪兴言竟跑去城主府讨要!
当然令纪兴言精神萎靡满脸苦涩的是,是郑惜云不想跟他继续私奔了,主动暴露了他们本就没有秘密可言的位置。
郑惜云,将下嫁郑维新的追随者——吴润秋。
她是自愿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