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悬于穹顶的无数灯盏,照耀得白鹿殿犹如白昼。这里是除了紫阳殿,整个紫阳宗至今唯一得以保留的殿宇。
白衣仙尸如一杆银枪端立于殿中,宇文悯、余臣、胡荠和云英四尊元婴,围尸而坐商议方略。他们研究的并不是如何攻下紫阳宗,自宇文悯归来,紫阳宗的覆灭已经毫无悬念。他们商议的,是如何将眼前这具仙尸安然带回元州。
“刚才我以警世钟笼罩仙尸,各位可曾察觉到仙灵气息?”已经换回蓝色锦衣,面容苍老,头发杂乱并且犹带着驼背的宇文悯,有些一筹莫展地向其他三人问道。
“警世钟确实不凡,但是据在下看来,其隐藏仙灵之气尚不足一刻钟。”余臣道。孟姚不在,这里以余臣的年纪最小,他性子使然无法似胡荠和云英那样深沉。
“紫阳宗那道攻击到底是什么?”胡荠发愁道:“武阙被瞬间摧毁,仙尸破护宗大阵时却没有出现。”想了想,胡荠想起什么问道:“当时宇文道兄就在紫阳宗,可曾看得仔细?”
“据陈瑜,也就是那个我想收作弟子的小娃儿所说,紫阳宗的前身曾是一个妖修宗门,随如意宗一起被覆灭。”胡荠在紫阳宗多日,不止了解到更多西北隐秘,更清楚紫阳宗的一切。只听他道:“紫阳九峰依北斗九星之势排列,乃自成一道阵法。”
见余臣等人眼神迷离一脸茫然,宇文悯道:“你们还没去过域外战场,不知道这些倒也正常。但陈瑜知道的不多,而据我所知,北斗一直只有七星,至于九曜之势我也不懂。”
说着,将自陈瑜那里得知的九星名称,向余臣等人略作介绍。
余臣、胡荠和云英仍然云里雾里,限于见识他们从未听说过什么七星、九星,因为他们跟天下芸芸众生一样,有生以来看到的,就是如今外面的天幕。
“若我们再次攻打紫阳宗,他们的九曜阵法会不会再次开启?”余臣对于未知不愿伤神,只好捡自己最关心的问道。
“应该不会。”宇文悯推测道:“武阙霸凌天下,而仙尸更多的是仙灵气息,应该不至于触发紫阳九曜,而且你们以仙尸击碎护宗大阵不是很顺利吗?”
但是很快,宇文悯犹豫道:“明日攻打紫阳宗,暂时先不要出动仙尸。”
其他三人点头同意,他们远来西北只为这具仙尸。如今虽说有些发愁如何带仙尸回去,然而若宇文悯推测有误令仙尸被毁,那他们一番辛苦可就白废了。
“宇文道兄就是因为陈瑜略懂九曜,这才想收他为徒?”胡荠对于未知同样不愿伤神,而且合四人之智也找不出带仙尸回去的办法,只好错开话题打趣地问道。
“哈,紫阳宗弟子之刚烈,想来各位这些日子已经有所领教了吧?老夫在林飞这里确实没有得到《紫阳真诀》,但想收陈瑜为徒,可没那么多功利。”宇文悯目光从仙尸身上移开,看向余臣道:“听说余道兄已经收了李思远为徒,想来也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忠义之气吧?西北修仙界道法式微,但这些宗门弟子的忠义之气,实在令人可喜。”
宇文悯说地是实话,但余臣和胡荠认为,他更看中陈瑜的紫阳真诀,以及被雷弧攻击数十记,自身却浑然无事的神奇。当今之世雷灵根修士太少,陈瑜前天阵前的表现实在太亮眼。
孰不知,令宇文悯印象深刻者,乃陈瑜离开紫阳宗之后回来,于紫阳峰对林飞说的那句话:我亦有为宗门而死的权力!
接着,殿中四位元婴,再次为如何将仙尸带回中洲而伤神。至于如何攻打紫阳峰,此事早有定论。已经休整了一整天,待天亮后,先由安启东和杨慎率部,一起强行攻打八卦阵。
催动仙尸会有巨大的消耗,可是来西北已经数月之久,他们谁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下去了。
白鹿殿后的重重院落,除了守一堂无人觊觎,其他都被有身份的修士占据。
杨采微占据的是泽薮院,她仍然身着方夜宗的黑底红边服饰,坐在桂树下的石桌前品着果酒。
“我的洞府前,有一颗桂树。此树不结籽,淡黄色的小花带着幽香,不分时节的绽放,同时不分时节的飘落,整个院子不分时节,都漂动着桂花的幽香。我嗅着幽香长大而习以为常,因此常常会忘了这种幽香。冬儿师姐他日来紫阳宗作客,定要来泽薮院容我好生招待!”
这是去年追击风灵兽时,陈瑜无视李思远的不满,硬生生挤来自己身边说的话。杨采微当时对泽薮院并不怎么向往,而且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进入泽薮院。
当日随李思远前往北地采药,途中她携带的,刻有“修武司马”字样的令牌突然震动。杨采微以陈瑜为借口跟李思远发生口舌,来到如意宗附近终于跟杨慎取得联系,并且奉其命令进入如意宗。
那时她已经知道,父亲终于要对方夜宗下手。但她没想到父亲麾下的这些元婴,竟是要覆灭整个西北修仙界!
没错,紫阳宗绝不是最后一个覆灭的宗门,宇文悯等人的目标,是搜刮整个西北所有的修炼资源!
陈瑜其实错了,杨采微端起果酒一饮而尽,心中苦涩。她对方夜宗的感情,丝毫不下于陈瑜对紫阳宗,她求过余臣等元婴,希望他们得到《三垣真经》之后,不要断了方夜宗的传承。
但是没用!杨采微通过族叔杨慎已经知道,父亲这些年忙着修炼并且准备着扩张,至今只有她一个女儿。但余臣等元婴并不卖她这个元州城大小姐的面子,他们最终灭了方夜宗!
一朵淡黄色小花,带着幽香落进酒盏,杨冬儿倒酒将这朵小花淹没。看着它在酒盏中翻滚,似自己的心一般无依无靠。
星月光辉透过树叶落在石桌上,远处隐隐还有雷鸣闪电传来,地面上,是陈瑜刻苦修炼留下的凌乱刀痕。
杨采微也没想到,如意宗湖边小亭那里,陈瑜进入她内心只是霎那,竟在自己心里留下了种子。这颗应该早已被她扼杀的种子,没有阳光雨露,有的只是陈瑜那日在紫阳殿的指责,在迎宾馆的嘲讽,以及前天自爆丹田的刚烈。
而这些,却令这颗种子变得茁壮。变得,她来到白鹿殿就占了泽薮院,变得如今已经是后半夜,她仍然毫无睡意,心中想着陈瑜此时有没有苏醒。
陈瑜直到后半夜,将残留体内的雷弧之力彻底吞噬,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沉睡。只是未等睁开眼睛,来自丹田的剧痛,令他恨不能给自己一闷棍好继续昏迷。
浑身紫意迅速收敛,轻轻地闷哼一声,在小花的吱吱尖叫中,在陈三思和四方的殷殷呼唤中,陈瑜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师父染霜的双鬓。
丹田之痛立刻被心痛取代,陈瑜眼中噙泪,带着哭腔虚弱地轻唤一声:“师父!”
陈三思心中一暖,轻按陈瑜肩膀阻止他起身,欣慰笑道:“瑜儿无妨就好,为师无碍!”说着又责备道:“瑜儿以后,万不可再行轻生之举!”
其实此时,陈三思心中有千言万语。紫阳宗到了如今地步,他有太多话要对陈瑜叮嘱,他一直等着陈瑜苏醒,想要将这千言万语说给他听,然而临到嘴边,说出的只能是这句责备一般的叮嘱。
“是,弟子记住了。”陈瑜答应一声。自爆丹田而被救下,陈瑜早已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会轻生。因为以后,他的生命将只为重建紫阳宗而存在。旋即,陈瑜看着师父,黯然道:“但是让弟子拜他人为师,弟子做不到!”
“痴儿……”陈三思心中欢喜同时又大为着急,这时四方倒了清水递给陈瑜。
宇文悯夺舍了林飞,都天阴火大阵于元州修士而言再无秘密。借着陈瑜喝水之际,陈三思告知他宗门决定放弃都天阴火大阵,并且遣散筑基及凝气境所有弟子。
陈瑜静静地听着,前天宇文悯一剑斩杀墨焯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全完了。如今遣散弟子的举动,乃是紫阳宗继续保存实力的无奈之举。
陈三思的本意并不是给陈瑜解释什么,而是劝道:“瑜儿去了中洲,当择大派投之,择名师以拜之。”
一句话没说完,陈三思、陈瑜和四方主仆三人各自流泪。
如果说元州死伤三万,才攻破聚煞五行大阵给了紫阳宗上下巨大鼓舞,那么宇文悯对林飞的夺舍,然后得到都天阴火大阵的布防图,则是给了紫阳宗上下致命一击。
早在前天墨焯被杀,陈瑜就知道紫阳宗确实完了!
如今听着师父似交待后事一般的叮嘱,想到将来自己不得不拜他人为师……
“瑜儿无须伤怀,接下来四方会前往魏洛找紫苏,让她拜孟姚为师。”陈三思收敛戚容,染霜的双鬓令他看起来更显憔悴,道:“还有你其他师兄师姐,他们在中洲也会拜师。瑜儿若觉得拜他人为师太委屈,就当成为了重建紫阳宗而必要的牺牲吧!”
一番叮嘱,陈三思令四方留下照顾陈瑜,自行前往守静堂准备遣散弟子事宜。
房间外月明星稀,耳听着隐隐雷鸣,偶有闪电划破夜空,令天上圆盘般的明月都暂时失色。陈瑜再喝几口水,向四方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寅时了。”四方看着陈瑜,道:“天快亮了,公子不妨再睡一会儿?”
眉头微皱,师父离开后,丹田的剧痛再次占据主导,陈瑜试着动一下身子,立刻痛地额头见汗,在四方的担忧下只好放弃,虚弱道:“四方叔,帮我穿衣。”
“公子是要溺器吗,公子想要什么尽可吩咐老奴,万不可轻动以免伤了根本!”四方急道。
“我没事,我明明是丹田受伤,但此时全身每一寸血肉都是剧痛难忍。”陈瑜脸色苍白,丹田的剧痛令他浑身汗出如浆,艰难地向四方道:“天快亮了,我也没了睡意,还是趁机打坐,好缓解这要命的剧痛!”
四方没有过自爆的经历,然而作为修士他也曾多次受伤,身上那种一处痛即全身一起痛的经历他也有过。再想想陈瑜已经沉睡一天一夜,确实早该睡够了,当即一边帮陈瑜穿衣,一边仔细叮嘱道:“那,公子忍着点!”
四方也是无奈之举,他知道陈瑜和紫苏的修炼已经成了本能,于天快亮太阳即将升起之际,紫阳真诀会自行运转。再仔细感应一下时间,陈瑜的本能修炼即将开始,索性让他运转功法还能缓解剧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