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黑屋子里有张不大的木头桌子,原本被四脚朝天的扔在门后,眼下却被小叫花子拖到窗户口下面,翻过个来踩着往外巴望。窗高桌矮,他自己也不够个儿,所以只能看见些更远处的天罢了。
宋秋和江晓背靠背坐着,看着趴在那个昏睡孩子胸膛上睡觉的杨臻。
“他真是你弟弟?”宋秋问江晓。
江晓点头。
宋秋又看了杨臻好一会,摇头说:“不像。”
江晓摸了摸杨臻的小脑袋说:“确实不像,从前在学堂读书的时候,他就喜欢粘着我,不过他和他的哥哥也不像,他跟谁都不像。”
宋秋听得稀里糊涂,却也不在乎江晓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又问:“你们都在学堂读过书吗?学堂里什么样?教书的先生真的会拿着这么长的戒尺打手板吗?”宋秋比划了一个十分夸张的长度。
他是普通的庄户孩子,从前他爹也说过等攒够了银钱就送他去学堂读书来着,前些日子他爹说要来兖州找老朋友,结果遇上一群奇怪的人。那些人围着他爹一顿打,他想去帮他爹却被一脚踢了出去,脑袋撞到树上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这间黑屋子里了。
江晓摇头说:“我们先生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看上去有点严肃,但对我们都很好。”
宋秋抱膝坐着,看着窗户外的天说:“等以后出去了,我一定要去学堂读书!”
“若是没机会去学堂的话,我可以教你。”江晓说。他开蒙早,如今已经把字认得差不多了。
“真的?”宋秋来了精神。
屋门外有了些开锁的动静,随后木板门被踹开,把离得门口近些的小叫花子从桌上吓了下来。杨臻也被吓醒了,揉了揉眼睛看着站在门口处的三个男人。
站得稍微靠后些的那个男人,二十太少三十太多的模样,一身灰土色衣服上的斑点状花纹密密麻麻的,看着颇为别扭,他的右额上还纹着一条十分细致的蝎虎,随着男人挤了挤眼睛的动作,蝎虎似乎也活了。
小叫花子连滚带爬地藏到了宋秋和江晓身后。
蝎虎男人把五个孩子看了一遍后,挑着小指抠了抠耳朵眼,笑道:“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好看的小东西?”
“少主……”他面前的两个随从没懂他的意思。
蝎虎男人抬手指了指江晓说:“就他吧。”
两个随从应了声后便上前把江晓拖了出来。
宋秋跟小叫花子缩在一起,他想拦却又不敢伸手。杨臻不管这些,抱着江晓的胳膊往后扯,不过他根本拽不过两个汉子,可即便拽不过他也不肯松手。
“放开他!不许你们碰他!”杨臻使劲喊道。
几个人拖拽到门口时,蝎虎男人往前迈了一步一伸手捞住了杨臻,把他拉到跟前蹲下身来箍住了他。
“放开我!”杨臻拳打脚踢地挣扎道。
“小东西,跟哥哥去玩好不好?”蝎虎男人箍着杨臻,细细地端详着他的小脸问。
杨臻躲着蝎虎男人越凑越近的脸,对着男人的脸就是一阵抓挠。江晓也急了,使出吃奶的劲挣开了束缚跑回来想把杨臻抢回来,蝎虎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起身一脚踢开了江晓,对两个随从道:“赶紧的!”
两个随从刚打算动手却听见蝎虎男人紧紧地吸了口凉气。杨臻刚得脱身,见他打了江晓也恼了,跟过去拉着男人的手对着手腕就是狠狠地一口。
蝎虎男人甩身就是一巴掌,杨臻一下子便被甩到了桌角上。
“臻臻……”江晓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蝎虎男人攥了攥手腕后,伸手掐着杨臻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他看着杨臻被桌角撞了个血乎口子的右嘴角,问:“疼不疼?”
杨臻的大眼睛都疼红了,却仍不肯吱声。
蝎虎男人看着杨臻瞪着他的那双眼睛,皱眉问:“你不害怕?”
杨臻还是瞪他:“无非是把我杀了,你还能怎样?”
蝎虎男人笑着咋舌摇头说:“小孩子家骨头这么硬可不好……”他单指绕到自己颈后,一个紫红色的小爬虫攀上了他的食指。
随从们眼见蝎虎男人领出这只小爬虫,齐齐地往后退了几步。
蝎虎男人把杨臻按在地上用膝盖压着杨臻的小胸膛掰开他的嘴,似是哄孩子入睡般地说:“乖,把这小家伙吃了。”
宋秋和小叫花子被蝎虎男人的血腥样子吓得直哆嗦,使劲往墙角里缩。江晓想过去救人,但却被那两个躲远了的随从拖拉着按在了地上。
杨臻瞪着眼看着在自己鼻尖上晃尾巴的四脚爬虫,真是被吓坏了,手脚并用地乱扑棱,爹爹哥哥的一顿吆喝。
一屋子的哭喊声终于把那个泪痣男孩吵醒了,不过此时屋中没人能注意到他了。
那只紫红色的蝎虎在众人各有千秋的注视之下,自己爬进了杨臻的嘴里。舌面上有东西在动,杨臻本能也是应激地往外赶,但蝎虎男人箍着他的下巴颏往上一提,小爬虫就顺利地钻了下去。杨臻被恶心坏了,他使劲一躬身子,蝎虎男人撒开手后他一侧身蜷在地上干呕了起来。那种滑腻的感觉在他的嗓子眼上来回打转,让他从头皮麻到了脚跟。
蝎虎男人蹲到缩成一团不住干呕的杨臻边上,抬手拍了拍他背说:“这个小家伙有毒呢,不过到底毒成什么样我也没试过,等你难受得不行了,来求求我怎么样?”
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随从伏到蝎虎男人近侧耳语了几句,蝎虎男人冷笑了一声说:“那群废物怎么敢?”
“少主,”随从拉住他的袖子满面不安道,“兖州大营的人出动了。”
蝎虎男人凛目与他对视一眼后,低头看向蜷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动迹了的杨臻。
“快走吧少主!”随从低声急劝道。
“可惜了。”蝎虎男人眯了下眼,对几个随从说:“把他们都带上。”
随从迟疑道:“少主,带上他们怕是拖累啊!若是需要,咱们再捉就是……”
“带上,”蝎虎男人说着提溜起杨臻转身往外走,“扔山里。”
凭着兖州知府事先打探的情报,兖州府兵与大营组成的一众人马排除了几个可疑的窝点之后很快找到了滋阳山阴的林中的几间小屋。
柴赓顾不上范承律的谨慎提醒,一脚踹开了第一间屋门。旁人都是往后一躲,只他和杨恕定定不动。柴赓站在门口往里一看便呆了,这小屋里堆了许多半大孩子,但个个都无所动迹。
柴赓瞬间红了眼,喊着杨臻的名字冲进了屋。
杨恕咬紧了牙,沉着脸也快步跟了进去。
范承律拦他们不住,心道看这情形若是找不到杨家的小公子,这俩人极有可能会杀了他泄愤,他也不敢耽误了,侧脸吩咐府兵们赶紧去检查另外几间屋子。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官兵们纷纷回来报告说无甚发现,这令范承律的心中愈发紧张了,没一会儿,脸上挂着好几条泪的柴赓从屋里冲出来,对着范承律当面就是一拳。
范承律只觉得像是被一头发了性的牛撞了一下,直接仰面躺在了地上,旁边的官兵都不敢动,倒是方副将赶紧领人把柴赓费劲地扯开了。
杨恕站到了柴赓前面,看着倒在地上的范承律说:“范大人。”
范承律被人架起来拱手道:“将军……”
“如今你有何高见?”杨恕问。
范承律哆嗦着指向了身后的滋阳山说:“将军,山中是贼人唯一的退路……”他大概是槽牙松了,舌头裂了,说话起来很是含糊不清。
“方副将,”杨恕没等他说完便吩咐道,“将人分成八队,在东西两峰各分一面推进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