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那些忙着下注的人都捏着铜钱碎银愣在半路了——不过是苦中作乐玩玩放松下罢了,没想到这西戎女人是真不怕死,竟想赌命?
难道还真跟那茶馆酒楼的说书先生讲的似的,两人要签个生死状不成?
西戎人不仅对外野心勃勃,对自己也都这么狠啊?
一时间有人摇头,有人则忍不住出声阻止,“窦大人,咱不跟她比了!”
“就是,好男不跟女斗!”
“有理,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咱们就算赢了也没多大意思。”
喊出这些话的人倒不是信不过窦文杰的本事,而是西戎觊觎本朝领土多年,素来会使诈,且看那西戎女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谁知道她是不是早就准备了什么阴招要害他们将军?稳妥起见,这个打架的热闹不看也罢。
余鱼笑着摇头,大家是误会了——恩雅说的赌上自己,可不是指赌上自己的命。
恩雅看似刁蛮无脑,实则清醒得很。她如今虽然和梁文道转为了合作的关系,但西戎毕竟是真给平王供应过兵器的,这点无疑狠狠地得罪了皇帝,此时她因着太后大寿的由头被派来了中原的地界儿,就不是她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西戎王肯定早就知道他和平王做交易的事搞砸被上头知道了,却仍将恩雅丢在中原不管不顾,或者说,从一开始他既然决定舍出这个女儿独自前来,就已经不在乎她的死活了。
这样一想,恩雅其实也挺可怜的,表面泼辣强势,高高在上,心里却早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她这枚弃子,既然回也回不去,留下来还想要过得去,就势必需要一个理由了……
所以她迅速挑中了和她一样“同病相怜”的窦文杰去绑定,这是目前来讲对她最有力的合作伙伴,她这份果断,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余鱼扪心自问,如是她面对这种情况,肯定做不到这个地步,恩雅对自己确实够狠,世上是有这么一种女人的,她们为了自己能过得好,不惜牺牲许多东西,哪怕令旁人嗤之以鼻甚至藐视。
余鱼不会像她这样做,却也不会觉得她这样做令人看不起,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努力地生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这是本事,没什么不对,因此看向她的目光也是佩服居多。
汪小溪自打摊牌了平王是他亲爹以后,不能说因为这份血脉就不辨是非失了立场吧,但也对对付平王的事情没有那么上心了,梁文道似乎也发觉了他的倦怠,并不动声色——他不站错队,其实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这会儿他对恩雅的迷惑行为亦是不惊讶,而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直冲余鱼眨眼,那速度快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虽然他不大积极参与行动,显然心里对这事还是有谱的,且跟她想的一样。
余鱼顿生知己难寻之感,跟他交换了一个眼色,点头示意她也明白恩雅的意思。
自己的想法瞬间被人读懂,汪小溪心情极好,他笑了笑,转头跟林小木和怜怜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听了都一脸吃惊。
旁边的芙筠好像没听见,被几人排除在外,不过她也只是失落了一瞬,便扯着汪小溪的袖子打听,汪小溪拧巴着脸不肯说,她凑近了冲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汪小溪被惊得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林小木和怜怜,拉着芙筠去了一边。
余鱼看他那无比震惊的神色,大概猜到芙筠跟他说了什么。
汪小溪的身世……他其实还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罢,对于他来说,这个身世的秘密,最好永远掩埋才好。
余鱼感叹一声,突然好奇,想知道白玉楼是否也看穿了恩雅的心思套路,便侧头探寻地看向他,哪知后者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场中的状况,并不接她的茬儿。
余光瞥见她看过来,白玉楼心中冷笑——开玩笑,恩雅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是看向她,而她看的却是别人,完全没有默契不说,还跟人挤眉弄眼的,现在给他的都不知道是第几眼了,还想让他接?
这点儿硬气他还是有的!
余鱼见他直直地看着前方,嘴唇紧抿,表情严肃,只得也转回头来看恩雅。
恩雅正好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搔首弄姿勾引窦文杰,那腰先是扭了一下,浑圆的屁股才跟了上去,一扭一摆的的确很吸睛,且她今日穿的是窄紧的西戎骑装,曲线毕露,配上这姿势,是诱人了些,但也真是好看。
余鱼一个姑娘都被她吸引了目光,瞥了一眼旁边依旧目不转睛的白玉楼,心里嘀咕——白玉楼看着仙气儿飘飘的像个玉人儿似的,该不会只是假象吧?他实际上喜欢的会不会是恩雅那种身材火辣会勾人的异域风情?毕竟看他身边常年跟着的暗香,也是这个类型。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发堵,小脸也不自觉绷了起来——果然汪小溪说对了,男人就是男人,不好色就不是男人了,自己本来还想跟他分析分析窦文杰现在的心理状况的,现在也不想说了,人家忙着看美女呢,可别打搅了!
殊不知白玉楼心里也怄着气,虽然眼睛看着前面,其实是放空的状态,根本没在看场中情形。
于是两人一个眼睛发直,一个目光空洞,活像两个身残志坚原地站桩的盲人。
作为场中焦点的恩雅,此时表面从容,心里却很着急——她万没想到这些百姓会跟着瞎起哄说不比了,她搔首弄姿了一番窦文杰也没什么反应,生怕窦文杰打退堂鼓,大声喊道,“怎么,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竟不敢接女人的招么?真没种!”
这骂人的话是她新学来的,据说用来讽刺男人十分快准狠,没有哪个男人能隐忍地接下这顶帽子,何况窦家这种血性男儿?所以情急之下喊了出来,想刺激刺激窦文杰。
果然,窦文杰听了这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也突然安静了不少,窦家这么大名鼎鼎,都在说书人嘴里化名滚了千百回了,那段子常听的人都能背一段儿,何况这周围还有很多人是窦文杰从京中带来的自己人?除了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那些好听的话,大家多少也都听说过一些坊间不堪的传闻。
比如,袁妩是趁窦文杰在前线打仗的时候跟着个野男人跑了,怀孕时窦家白给人养了肚里的孩子,袁妩水性杨花不要脸。
对此,还有些开明的人持反对意见,说袁立达人虽然不咋地,但袁妩好歹在京城有些才名,是大家闺秀来的,不至于婚后私通,搞不好有内幕——窦文杰和原配不也一直没孩子么,说不定是他身体上有什么难言之隐,袁妩受不了了才跑的,也不能全怪她,女人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云云……
当事人还未如何,这两方人手先吵得不可开交,都信誓旦旦的,就跟躲人夫妻床底下亲眼看见了似的,不过,任凭哪一种说法,对窦文杰来讲都是一种伤害,旁人却还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士,殊不知一方是落井下石的真缺德,另一方是满足自己心理需求衬托自己与众不同的伪善良罢了。
恩雅自然并不知道这些内幕,丝毫未发觉窦文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同时对她的厌恶也更深了一层,半晌,只听他声音低沉地问道,“好,你说,如何赌法?”
恩雅闻言大喜过望,以为他是应了,忙道,“你赢了我就嫁你,你输了你就娶我如何?”
“啥?我没听错吧?”
“嚯——敢情儿这外族妞儿是看上咱们窦大人了,在这耍心眼呢啊!”
“哈哈哈!不足为奇!我要是女人的话我也得跟窦大人,保家卫国,铁骨铮铮,那是男人中的男人!”
亦有人小声道,“也不尽然,那不孕的传闻……”
“嗐……谁知道真假!抛开那个不说,窦大人品貌没得挑了!”
窦文杰听了恩雅的话,仿佛大白天见鬼,又似晴日遭了雷劈。
众人嘻嘻哈哈地打趣扯淡,他却没有笑,而是默然转身,将那绣袋抖了抖,向自己的宝刀上罩去。
恩雅先前还以为他答应比试了,一见他要收刀,急了,口不择言道:“怎么,你一个大老粗,还看不上本……本小姐不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话说得余鱼可不赞同,她对“大老粗”这个词有不同的理解,比如何利利,只是外形粗,话粗,心思却不粗,而窦家虽是寒门起家,没读过什么典藏书经的,但窦文杰举止有礼,虽然不如世家那般精致,却也并不是粗鄙之人,就是身形高大壮了些,怎么就大老粗了?
要按恩雅这个说法,恐怕天底下大老粗还真不少!
没等余鱼跳出来替他说几句话,窦文杰已经麻利地将大刀包好,递给了身旁的总兵,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恩雅方才的问题:“知道,看不上。”
说完,饭也不吃了,大手一挥,带着底下人又去坝上上工了。
众人看了半天的热闹,两人既没打起来,也没什么旖旎暧昧可瞧,便也一哄而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留下恩雅瞪着大眼睛站在原地发呆,一脸的不可置信。
见余鱼走过来,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那大老粗说的话你听清楚没有?他真知道我是谁?那他是傻瓜吗?要知道,现在只有我才能救他窦家!”
——也只有窦家才能救你。
余鱼在心里替她补了一句。
“你跟白玉楼一起进青州府的,窦大人是平王的表兄,还是西戎供给的真正受益人,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就算猜也猜到了。”
余鱼看她一眼:“再说,窦大人可不是大老粗,大老粗怎么能做得工部尚书?只能说他是个文武兼备的全才。”
恩雅张了张嘴,似乎爆棚的自信心终于受到了一丝打击,企图扳回一城,犹自挣扎道:“那……听说他都四十来岁了,就算长得年轻,年纪也在那儿放着呢,一个糟老头子凭什么看不上年轻貌美的我?”
余鱼再次扶额,这位刁蛮公主请摸着良心想想,这话说得违不违心,总不能得不到就肆意诋毁吧?
窦文杰正值壮年,五官端正,意气风发,要不是卷进皇权纷争操心着窦家一大家子的未来,说不定比现在还要精神呢,怎么就糟老头子了!
但这些跟恩雅说显然毫无意义,这位公主只认为她认为的是对的,不刺激刺激她真是不行,便道,“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有一位温柔贤淑,美丽大方的妻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