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色虽不怎么样,这一顿饭却吃到很晚,不知何时,月亮悄悄挂到天空正中,风也停了,夜幕笼罩着一切,相对的静谧使得院中推杯换盏的谈笑声愈加清晰。
余鱼不经意抬头看天,暗叹神奇,明明下午还黑云压城呢,现在月亮竟出来了,还那么光洁如镜,周围星子环绕,一闪一闪。看来今夜的大雨是躲过去了,莫非老天也被皇上这诚心给感动了?
她想着笑了笑,一低下头却发现对面的芙筠正咬唇看她,脸色难看。
余鱼敛了笑意,与她四目相对。
这时,有人在桌子底下踢了她脚尖儿一下。
余鱼咧嘴看她——干嘛?
芙筠往后头一使眼色,随即起身离席。
余鱼会意,也站起身来,汪小溪问句,“干什么去?”
“如厕。”
汪小溪一脸认真,“黑灯瞎火的害怕不,要不要我陪你去?”
“滚蛋吧!”余鱼捣了他一拳,飞快地起身跑开了。
墙根儿背人处,芙筠站着等她,月光正好洒下来,映得她一张脸光洁如月。
平心而论,芙筠长得是好看的,年轻的小姑娘只要五官端正,都不会太丑,只是她平时心思太重,琢磨事的时候时常不经意间就露出些不太好看的神情,怕被人看见了,又赶紧收回去,这一收一放之间,就令人觉得有些虚伪,不讨喜。
芙筠见余鱼盯着自己看,下意识摸了摸脸,皱眉道:“我承认我可能是没你长得好看,朋友没你多,性格也没你好……也只有出身比你好些罢了,认识汪小溪又比你晚,但我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你若不喜欢他,就离他远一点!”
余鱼倒是被她这直白弄得一愣——看来她对自身认识得很全面么,也并不是一味骄傲自大。便也直接问道:“……你怎么会喜欢汪小溪啊?是不是因为他不爱理你,更有挑战性?”
反正恩雅就是这么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余鱼总觉得芙筠和恩雅这方面有点儿像,有时候倒不是真的对对方有多放不下,只是一种不甘心的情绪作祟罢了。
“不是。”
芙筠飞快地否认,“我对他是真心的,不是一时赌气。”
“那是喜欢他长得俊咯?”
“也不是。”
芙筠再次否认,想了想汪小溪确实生得俊朗,才会吸引到她,便改口道,“……不全是。”
余鱼莞尔。
芙筠抿嘴,“你也觉得莫名其妙对吧?我怎么就会喜欢他了,有时候我自己也很纳闷儿,想不太通透,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一直过得比较压抑,太在乎别人看我的眼光,羡慕他那种没心没肺自由自在的性格吧!”
余鱼闻言,严肃起来,“汪小溪并不是没心没肺,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自由自在,那些都是你加之在他身上的幻想。”
芙筠一听急了,以为她是在炫耀比自己更了解他,不待反驳,听她又道,“那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跟你想象中的并不一致,你还会喜欢他么?”
芙筠动了动嘴唇,“你是不是想说……他的身世?我偷听了爹爹和梁先生的对话,已经知道了,他是要报仇的对吧?我一点儿都不介意,我虽然出身官家,但也是江湖儿女,他都够可怜了,我怎么会介意这个……”
“你不介意,苏家未必会不介意。”
芙筠执拗道,“等他进了六扇门,跟我们家也算门当户对。”
余鱼看着她的眼睛:“他还身中蛊毒,生死难测。”
芙筠咬唇,略微提高了声音,“余鱼,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汪小溪的好友么,怎么还背地里说他这么多的坏话,你这么说,是怕我抢走他?”
余鱼摇头,“这不是坏话,是实话。你若真心喜欢他,就要接受他的全部,而不是只喜欢浮于表面的那个他。那个他,人人都知道,真的他,只有走进他心里的人才知道。”
芙筠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多谢你。”
余鱼一笑,“谢我什么?我又没告诉你他日常喜欢吃什么,爱什么颜色,多大尺寸的鞋,你难道找我不是来问这些的?”
芙筠反问道:“你不觉得我主动接近他,他又不理我,很掉价么?”
余鱼哈哈一笑,“面子能卖钱?能避寒?能抵饱?毫无用处的东西,放着还占地方,不就是用来不要的么?”
芙筠被她这话逗笑了,眉头一舒展开,光风霁月的。
余鱼忍不住道,“这样多好看。”
芙筠噘嘴摸着脸,“我要能像你那么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就好了,可我做不到!我在官家小姐里身份不算高的,在江湖年轻一代里工夫又不算好的。”
她停顿了一下,小声道,“说实话,我是有些自卑的。”
自卑又不甘,所以总想着跟别人证明自己,最后搞得一身矫情心机的臭毛病,就像苏广元说的——倒没有大的坏心眼儿。
余鱼爱打抱不平,这事儿碰上了怎么能不管?便热心开导起她来,“其实你不需要别人来肯定,做人不能向外寻,要往内里找。再说,你这出身和外在条件都已经够好了,不知碾压了多少人,你还自卑,要不要其他人活了?你得学会知足哇!”
“可我还是不怎么自信……”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自信的,再说,太自信了反而认不清自己,你这样其实挺好,还能时不时自省一番,就是再自信一点点就好了。”
“……真的么?”
“那还有假!”
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芙筠心里畅快了不少,她没什么知心朋友,她爹忙着政务,她娘忙着持家,江湖人看不上她官家出身,官场人却又嫌她江湖草莽,很少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贴心话。
她一时间竟然有了知己难得的感慨,抓着余鱼的手不放,“你年纪也不大,怎么知道的道理那么多呀?”
“我自己实践总结的,还有我师父和梅姨她们教的!”
余鱼有些得意,“再就是天生的了吧!”
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来的令人咋舌,短短一刻的工夫,芙筠已将她视作至交好友,“那我再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找你聊天吧?”
“没问题!”余鱼拍拍胸脯。
芙筠咧嘴笑,一拍脑袋,自己找余鱼这是干嘛来了?差点儿忘了一开始的目的,忙道,“但是我觉得……汪小溪他好像喜欢你。”
“我怎么没觉得?”
余鱼攥拳一挥,“那你就想办法让他喜欢你呀!”
芙筠一听泄了气,“我哪有办法……要不,我先模仿模仿你的穿衣打扮?”
“白跟你说了那么多了。”
余鱼葱管似的手指一点她额头,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你!再说,要是汪小溪是那种只看外表的男人,你要来又有何用?”
芙筠苦大仇深地拧眉,听余鱼又道,“虽然也有别人这么说过,我却觉得,他也未必真的喜欢我。”
“怎么说?”
余鱼皱眉琢磨:“估计因为他身边现在就我一个女的,怜怜跟林大哥好,不会跟他走的太近。他现在孤军奋战的,我作为朋友能不鼓励他么,时间久了误会了,毕竟他都被姑娘们喜欢惯了,一时分不清自己的感受也是有可能的。”
一说到这个,芙筠更泄气了——汪小溪这个浪子,身边可不缺年轻貌美又善解人意的姑娘。
余鱼见状给她打气:“你别想那么多了,你要真喜欢他,难道能因为他喜欢别人,或者喜欢他的人太多,你就要放弃么?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他。”
芙筠急急辩解道,“我当然是真的!”
“那就试试!反正试过了,最后不成也不后悔,咱们一起努力!”
芙筠张大了眼睛,“一起?你也……”
余鱼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狡黠一笑,“不如我们来比赛如何?”
芙筠眼睛发亮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席间,汪小溪不等人坐下先要埋汰两句,“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正准备去捞……”
话没说完,被一个柔弱的声音打断,“汪公子。”
听了这句称呼,汪小溪嘴里的花生差点儿掉了出来,一转头,余鱼正在他对面冲他挤眉弄眼,再看看身边的芙筠,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芙筠见他吃惊成这样,心下堵得慌,一时又想起余鱼的话,敛神收起小心翼翼做柔弱的样子,语调尽量恢复正常道,“叫汪公子太生分,不如我也跟他们一样,叫你汪小溪好了。”
她作态惯了,反倒做真正的自己时不自然了,听着有些生硬。
汪小溪点点头,“怎么的都成啊!”
芙筠松了一口气,实实在在表达自己所想好像也没那么难,“听梁先生说,你以后想进六扇门,我虽然很早就离家外出学武,但每年也都回家的,对京中一些事倒也比较熟知,你想不想听?”
汪小溪是无所谓的,便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芙筠似乎受了鼓励,笑着讲道,“我听祖父说,其实六扇门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那是因为……”
汪小溪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来也就是随口附和,不想听她说着说着,倒也逐渐听出了兴趣,不时还插嘴询问几句。
连一向讨厌她的怜怜都竖起耳朵跟着听起来了。
余鱼在对面笑得十分慈祥。
旁边的白玉楼轻咳一声。
余鱼便把凳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我想明白了,你是怕提前告诉梁文道,梁文道做准备,平王会怀疑你,所以才故意告诉他的吧?”
毕竟无论平王想做什么,梁文道要是都能提前预知的话,也太明显了。
白玉楼不吱声,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酒晕,衬得瓷釉般的肌肤更加光滑皎白。
余鱼又道,“你没提前说,就说明你有办法。而且现在梁文道一点儿不着急,是不是另有安排,也有了万全之策?”
这回白玉楼开口了,简洁道:“没有。”
“没有?”
余鱼有些不可置信,随即道,“没有也不要紧,我想了个办法,你听听看如何?现在这种情况,平王还是要靠窦文杰的,而那些兵士又只听他的话,只要我们将……”
“馊主意。”白玉楼打断她的话。
余鱼不服气地瞠大了双目:“我都还没说完呢……”
白玉楼抬起眼睛看她,“你不就是要去暗杀窦文杰么。”
余鱼:“……”
“杀了窦文杰,再栽赃到平王身上,说是他觊觎窦文杰的兵力,令那些人不能为他所用。”
“咱们俩还真是心有……”
余鱼感叹,见白玉楼盯着她,忙舌头一打转,“一片天地,想到一块去了!”
白玉楼转过头:“我可没这么想,只是你这个馊主意不难揣测罢了。”
余鱼有些受打击,扁嘴道,“怎么就馊主意了?你们还没主意呢!”
白玉楼看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道:“我说,梁文道又没找你帮忙,你到底要管闲事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