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远是c城有名的地产商,人际交往极广,虽然家资丰厚,为人却谦和低调,不喜张扬,在商界颇有儒商美誉。十多年前,他在城北看中一块地,请建筑师设计建造了一幢现代风格的别墅。别墅占地不过五六百平,但环绕周围的绿地却有上万平,远远望去,如同一块高地上遗世独立的城堡。如今,城北早已发展为c城最繁华的商业区,而这栋别墅恰位于商圈的中心地带,独占一个街区,在周围环立的摩天大楼之中,更显得稀罕尊贵。不少人对这块地艳羡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佩服顾伯远超前的商业眼光,而顾伯远本人也对这栋别墅最为得意。
为顾伯远建造这栋别墅的设计师名叫郑鸿,年纪比顾伯远略小几岁,在c城拥有一家建筑事务所。郑鸿曾留学英国,见识独到,然而为人洒脱低调,极少与人争锋。原本按他散淡的性格并不会开一家自己的公司,不过是因为十几年前他的设计在众多别墅提案中被顾伯远慧眼识珠,在帮其设计建造了这栋别墅之后,名气大振,这才在顾伯远的提携之下开了这家建筑事务所。十几年来,公司规模虽扩张不大,却因着与顾伯远在生意上的多次合作,在业界也算积累了不小的名气。郑鸿和太太在英国留学时便相恋结婚,之后育有一子一女,这几年儿女先后去了国外读书,太太不放心,常年在两个孩子身边陪读。
郑鸿虽是事务所老板兼首席设计师,却已经很少自己接案子,事务所里多的是需要机会的年轻人,郑鸿便放手下去,自己也乐得清闲。顾伯远却没有郑鸿这般惬意,公司事务繁多,虽然也有几个得力助手,可大事小情仍然需要他亲自拍板决断。顾伯远已过天命之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顾晓菲。女儿从小虽然娇惯,倒还算成器,四年前考上c城最有名的L大学,读新闻系。顾伯远对这个女儿十分看重,不愿勉强她将来接手自己的公司,然而他还是需要一个可靠的接班人,而这个人最好是自己未来的女婿。
顾伯远的书房设在别墅二楼,布置得很有中式风格,一流儿的明式紫檀家具,多宝阁上摆着不少他多年来收藏的龙泉青瓷,都是极漂亮的梅子青。
难得清闲一天,一大早顾伯远便邀了郑鸿过来下棋。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好,穿一件半旧的白色棉质对襟衬衣,一条宽松舒适的深色丝绵长裤,面色和悦,花白的头发理的很短,显得十分精神。顾伯远凝神看着金黄色原木棋墩上对杀的两条大龙,身体略略前倾,右手里捏着一枚盈润黑亮的棋子,犹豫许久方才落下。而对面的郑鸿则显得气定神闲,他随意地盘着一条腿,把淡蓝色衬衣袖子挽起在手臂上,并不过多考虑总是应手而出。
书房里的紫檀花架上新摆了一盆花叶硕大的虎头兰,散发着丝丝魅人的香气。郑鸿瞧了一眼这兰花娇艳的媚态,不由皱起了眉,低声自语道:“这花开得倒好!”
顾伯远正为了棋局绞尽脑汁,头也不抬地应和道:“嗯。”
郑鸿想起上次来时看到的不是这个,低声问道:“原来那盆呢?”
顾伯远思虑良久下了一手好棋,这才抬头对郑鸿呵呵一笑,“久不开花,让人搬走了。”
郑鸿心里一阵惋惜,那盆幽雅清极的寒兰才是真正罕有之物,可惜了!一时之间竟心思缥缈起来。
顾伯远眼睛一亮,好不容易等到郑鸿这一招破绽,丝毫不敢松懈,连攻几手。郑鸿原本并没有放十分心力在下棋上,看顾伯远求胜心切,不惜连下杀招,无语地笑了笑,棋过中盘,便认输了。
顾伯远棋力不如郑鸿,平时极少获胜,今天赢这一局心情大好。他站起来,活动着腿脚,心里颇为得意。
郑鸿看顾伯远志得意满的样子,也不说话,自己走到窗边,向远处眺望。
别墅四周包围着绵延的绿地,绿地边缘处整齐地种着两排高大的国槐,把街对面熙熙攘攘的车流远远隔开。郑鸿眯着眼睛,看见街角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觉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问道:“丽君家姑娘今年是不是高中毕业了?”
顾伯远有些意外,“是啊,怎么想起问她了?”
郑鸿看了一眼消失在绿色树林里的模糊身影,转身答道:“随便问问。”
顾伯远微微一笑,重又坐在榻上,一边撸着棋子,一边说道:“哦,今年高中毕业。”
“丽君过得怎么样?”郑鸿走过来欠身坐下,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装作无意地问道。
“不好。”顾伯远的回答十分简单。
“怎么?还在还债?”郑鸿按住了棋盘。
顾伯远冷笑一声,“就凭那沈孝儒的能力,再还20年也还不清!我这妹妹,真是——”
郑鸿心里一沉,想起之前几次见到顾丽君的情形,从她栖栖遑遑的样子,也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不想话从顾伯远嘴里听来,格外地重。
第一次见到顾丽君,差不多是二十年前,那时郑鸿刚有了大儿子,顾丽君也刚刚结婚,嫁给了沈孝儒。他几乎没有同顾丽君单独相处过,却莫名其妙地一直对她有种遗憾之感。他知道她婚后并不幸福,当年一时冲动追求到的爱情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幼稚可笑。他不知道顾丽君是否也对自己任性的婚姻后悔过,他只是暗暗地替她觉得不值。同顾家相比,那沈家只是非常普通的人家,老两口养了两子一女,女儿出嫁,大儿子便是这沈孝儒。这个人文化不多,为人倒还忠厚,又极其孝顺。他也安于本分,在工厂里做个小工人,日子尚能过得去。偏偏老两口对小儿子过于溺爱,以至于昏弱无能,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后来又不慎出了事故,勉强捡回一条命,全家因此背了好几十万的债务。后来碰上国企改革,顾丽君所在的单位没能保住,此后沈家背债的日子便愈加艰难了。原本几十万的债务对顾伯远来说不算什么,可沈孝儒十分迂腐倔强,坚决不愿辞了工作在大舅哥手下做事。此后,顾伯远也就对沈家不再过问,虽然心疼妹妹,但终究没有出手相助。郑鸿虽有心帮忙,可是看顾伯远的态度,也是无能为力。
顾伯远看郑鸿盯着棋盘半晌不语,还当他是为了刚才那一局郁闷,于是另起一个话题道:“朝晖集团去年上任的那个小老总,你见过吗?”
郑鸿点头,“见过两次,怎么?”
顾伯远朝前探着身子,眼角多出几道笑纹:“这个年轻人很可以啊,做事有头脑,比那些只能撑撑场面的少爷们可强多了!”
“哦?是吗?”郑鸿微微一笑,“听说,他不是徐敏的亲儿子。”
顾伯远点头道:“这传闻早就有了,是不是徐敏的儿子不要紧,关键他是祁卫衡的孙子。朝晖终归还是要姓祁的。”
郑鸿笑道:“你不是挺喜欢那个杜海鹏么?怎么,这么快就换准女婿了?”
顾伯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女婿!那也得女儿愿意呀!我真是把晓菲宠坏了。”
郑鸿没有接话,他知道顾伯远烦恼的其实是自己的侄子郑岩,因为顾家千金真正喜欢的是这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最让顾伯远看不入眼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