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哀公终于怕了,一段时间来,他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在鲁宫中感觉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在看他,貌似要将他看傻。
鲁哀公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就出宫去走走。他特意避开了人多眼杂的地方,找了个僻静之处,正好有座小山坡,那就去爬个山吧。
这个小山坡,正是孟氏族产。孟氏家族宗主仲孙彘听说国君在爬孟氏的小山坡,担心国君会出事,忙亲自赶过来。
国君出任何事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不要出在自己的孟氏家族地盘。
鲁哀公远远望见仲孙彘的车驾,顿时火起:寡人无非就出来闲逛闲逛散散心,难道你孟氏连这也要干涉吗?
还没等仲孙彘请安,鲁哀公劈头盖脸就问道:“请问孟孙大人,寡人还能善终吗?”
啊?这是什么问题?你国君脑进水了吗?怎么可以对着一位前来关心你的大臣,问出这种天打雷劈的话?
仲孙彘本就不善言语,前番更被鲁哀公讽刺过一把,对鲁哀公本就没什么好感与尊敬,此时鲁襄公所问更是匪夷所思,也就不管不顾,愣着个头讲了实话:“这样的事,请恕臣实在不知道。”
啊?这是什么回答?你仲孙彘有病不成?怎么可以对国君予以这样的回答?
国君能否善终,你要么惶恐请罪,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干脆这样说:主公,您这玩笑开大了,臣等都要靠主公您的庇护,过着红红火火的日子哩。
但仲孙彘却说,不-知-道!
要知道,这是国君是否善终的问题。你的不知道,意思就是不得善终!
鲁哀公红着眼,再问了一遍,仲孙彘把声音给低了七八度,还是回答不知道。
鲁哀公死死盯着仲孙彘,仲孙彘不敢看鲁哀公。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最后,鲁哀公一字一句问道:“请问孟孙大人,寡人到底是否能够得以善终?”
仲孙彘心头直接窜起万把头羊驼,他干脆转过身去,不再回答,将手一挥,跳上车,走了。
鲁哀公神情恍惚,也不知如何回到宫里。回到宫里后,鲁哀公忙传召郭重。
结果,郭重不在。鲁哀公这才想起来,吊唁事件后,他就悄悄将郭重派去了越国。
越国,鲁哀公也算是有好朋友的,那正是越国太子鹿郢。
但鲁哀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季氏掌控中,郭重出国,去了越国,他能做什么?
季氏在越国的线是越国太宰伯嚭,伯嚭很快就知道了鲁哀公派郭重来越国的意图:竟然是请求越国出兵鲁国,一举将季氏、叔氏、孟氏三大家族铲除!
在伯嚭的运作下,越国太子鹿郢非常有礼貌地代表越国,婉拒了鲁哀公的请求。
但太子鹿郢确实是一个非常仁义的越国贵族,他深知这位可怜的鲁侯的难处,最后对郭重道:“不管如何,有越国在,鲁侯就无忧。”
郭重带着令鲁哀公无限失望的消息回了鲁国,鲁哀公听了郭重的汇报后默然无语。
鲁哀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量了半天,终于将越国太子鹿郢最后的话给完全吃透了:那就去越国吧。
是的,鲁国,寡人不要了。反正,鲁国已早就不是寡人的鲁国了。
列祖列宗喂,寡人不孝,等寡人百年后,再来跪请问罪吧。
在生命得到威胁的超级隐患面前,鲁哀公实在没办法了。他将自己的今后想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作出了令整个鲁国震动的决定:逃亡!
与想当年鲁昭公逃亡不同的是,鲁哀公并未带走家人,连老婆孩子都不带。
因为,只有这样,鲁昭公才有可能逃出鲁国。
老婆本就是一侍妾,前番就是因为被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搞,使寡人犯了糊涂,强立她为夫人。
结果,这导致整个鲁宫以及整个宗人府都对自己有了意见,也使季氏、叔氏、孟氏更加看不起寡人。
甚至导致了更加严重的后果,本有意立公子荆为世子,结果由于立夫人事件导致全国人民都憎恶公子荆,公子荆在鲁国的政治前途算是玩完了。
就带个公子荆,走吧。
怎么走?去公孙有山封邑,然后翻过首山,就到了越国境内!
我们在讲吴国北上举办黄池之会时讲过,当时越国趁吴国国内空虚,发兵突袭,侵占了吴国都城姑苏,并断了北上黄池的吴军粮道。
然后,越军在吴国境内大举抢掠,吴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许多地方都断了粮,甚至有的贵族都没了粮食,如正好与鲁国隔了一座首山的吴国大夫申叔仪。
当时吴国大夫申叔仪就越过首山,向鲁国大夫公孙有山借了一点粮食,算是度过了全家的粮食危机。
如今,吴国被越国吞并了,吴国大夫申叔仪就成了越国大夫,仍旧与鲁国大夫公孙有山相隔一座首山。
首山的一侧是鲁国,另一侧是越国。
鲁哀公苦苦思索得来的脱身之计,就落在了公孙有山身上。
鲁哀公出发了,大张旗鼓地离开曲阜。时间,公元前468年秋,周历八月初一。
季氏得到的情报,是鲁哀公要去公孙有山封邑视察边境鲁国人民的生活状况,根本未起疑心。
公孙有山得报说国君造访,忙依礼安排接待。
鲁哀公的视察工作非常深入细致,他甚至登上了首山,远眺鲁国和越国。江山无限美好,但都不是寡人的。鲁哀公叹了口气。
鲁哀公也算是有相当本事的人,踩了点后,鲁哀公还真的带着儿子公子荆成功脱离了考察团,弃车而上了首山!
而且,鲁哀公与公子荆的运气貌似也不错,夜间行路,且八月初一这种新月夜,几乎没有月亮,但鲁哀公父子俩居然就成功翻越了首山,顺利抵达了越国!
等到季氏、叔氏、孟氏等鲁国三大家族得知鲁哀公居然在公孙有山那里失踪了时,鲁哀公已经抵达了越国都城会稽。在越国太子鹿郢的帮助下,就在越国居住了下来。
这一次,越国太宰伯嚭没有对可怜的鲁哀公踩上一脚,因为鲁哀公给越国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政治避难!
一国国君或一国公子,如果因国内权力斗争关系,逃往国外,那接收国应该礼遇,否则就是违反周礼规定。
堂堂国君居然逃了?鲁国人很生气,鲁国大夫公孙有山倒了血霉,被追究重大责任,下狱,查办!
然后,鲁国人多次赴越国,诚恳邀请鲁哀公回国继续担任国君。但鲁哀公哪敢回去?
鲁国人终于失望了,干脆就立了鲁哀公其中一个儿子公子宁为鲁国国君,这便是鲁悼公。
鲁哀公,就此老死于越国。再见了,鲁哀公同志。
而这个时候,历史已然走完了春秋,进入了战国时期。
鲁国,当然只配在血腥的战国跑跑龙套,最后如所有诸侯国一样,走向历史的终点。
再见了,春秋鲁国。如果有机会,让我们在战国再会。
(本书完。2023年6月,于宁波北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