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看着冉求灰溜溜离开,想想自己对冉求确实也有点过分,毕竟人家只是一个季氏家臣,不用说其家主季孙肥乃鲁国执政上卿,哪怕就是叔氏、孟氏这样的卿大夫宗主,其作出的决定,哪里是一介家臣所能改变的?
孔子喟然长叹,他只是替冉求感到可惜,认为冉求满腹才华,却委身为季氏家臣,替季氏出谋划策,着实不该。
要知道,季氏所为,基本就是窃国巨贼的节奏了。
孔子细忖一番,他决定找个时候,好好与冉求谈一谈。不管如何,冉求至少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虽说是季氏家臣,但仲由、端木赐等人,谁不曾季氏家臣?
甚至自己年轻时,也是季氏家臣,而且也正是季氏家族,给了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
孔子摇了摇头,轻叹不已。算了吧,算了吧,还是好好去整理《诗》吧。
只是孔子不知道,这一次自己严厉批评冉求的话,被后世的人们列为经典中的战斗机,甚至成为学生高中重点文言文教材篇目!
突然想起那个时候读这篇古文,根本不知道在读什么,只是单纯地去背诵,记住那些枯燥的翻译解释。
一切,仅仅是为了考试而已。
但将这段历史给整理出来,会令人惊喜:这里面蕴含了多少历史文化信息?
至于那些名句,如‘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既来之,则安之’等,此时读来,竟然那么有滋味!
对了,这里,孔子提到了周任,值得我们讲一讲。
据说,周任是大周王朝一位贤良大夫,他正直无私,主张除恶务尽,被视为古之良吏。
在春秋不少史料中,有“周任言”的记载,如这一次,孔子就引用了周任之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除此之外,还有“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等名言。
注意,这是很罕见的!因为直接点出了引用人的名字。
我们经常可见,如“我曾听说”这样意味的话,或者如“君子曰”、“古人云”之类的话,但很少有“周任言”。
查了不少资料,未见大周王朝有一个叫周任的大夫!姓什么?氏周名任?担任何职?是哪位周天子时代的大夫?
统统滴不知道!
所以,窃以为,此周任大夫,就如同史料常见的那些古人、君子是同类人,虚拟的一类人!
所以,最合适的解释就是,古时将那些贤良臣子,统称为“周任”。
周姓的朋友,恭喜啦啊。
冉求将孔子的意见向季孙肥作了汇报,季孙肥终于出离愤怒了:早知你孔老二这样不知好歹,老子就不召你回鲁国了。
不过,咨询是一回事,出兵颛臾又是一回事。季孙肥再次没有理睬孔子的意见,将颛臾收归到自己的季氏家族门下,是符合季氏家族利益的。
就这样,季氏出兵了,领兵的当然仍旧是文武双全的冉求。
当然,冉求为统帅的季家军,很快就进入颛臾,对盘踞在蒙山的盗匪实行了外科手术式的清剿后,顺手就将颛臾国收归到了季氏地盘。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此时的季孙肥冲着冉求发了一通脾气,最后沉着脸问冉求:“孔仲尼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冉求可谓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着气,但听季孙肥言语有对孔子不敬之意,立即庄重道:“古往今来,难得之大贤才。”
这是冉求第二次向季孙肥介绍孔子了,早在冉求率军击溃来犯齐军时,季孙肥感佩冉求的军事才能,问学于何人,冉求说皆由孔子所传授。
当时季孙肥就问过孔子是怎么一个人,冉求就说,孔子这样的人,如果你季孙大人启用他,一定会大大提升你季孙大人的名气。如果没有机会启用孔子,那无论是在百姓面前,还是在神灵面前,赞扬孔子绝对不会留下遗憾。
而现在,季孙肥明知冉求连续代表自己向孔子咨询国事,结果孔子非但都不支持,反而严厉批评冉求。
于是,季孙肥认为,这个时候你冉求难道还会对孔子保持恭敬态度?
但结果是意外的,冉求虽然很郁闷,但对孔子一如既往地尊敬。
孔老二啊孔老二,给你脸你不要脸,那就让给吃大瘪吧。
季孙肥阴沉着脸,将给予孔子封赏的诏令给扔到了火炉里。
冉求非赏难过,一直跟着他的樊迟也很难过。
让冉求更难过的事很快就要来了,接下来这一次,居然发展到让孔子向世界宣布要将自己逐出门墙!
这一次,就是季孙肥祭祀泰山的事,彻底惹恼了孔子!
这两年来,鲁国貌似抖了起来,而且抖得有点厉害的样子。不,准确地讲,应该说是季孙肥抖得有些厉害。
鲁国,是季孙肥为执政上卿的鲁国,是季氏家族的鲁国,而鲁国这两年日子过得非赏舒坦。
什么果断出兵灭了邾国,抓住机会与吴国搭上关系,强势出兵击退来犯齐军。
然后,与吴国组成联军,在艾陵一役中,将强大的齐军揍成猪头三!
在国内,强势推行田赋,国家财力得到了极大提升。
这一次,又出兵扫荡了蒙山盗匪,并借机将颛臾给收归门下。
此等功绩,哪怕是将季氏家族列祖列宗逐个摆上台面,有谁可及?这难道不是泰山护佑的结果吗?
季孙肥看着齐鲁边境那座巍巍泰山,终于下了决定:祭祀泰山,以感恩神灵。
这一次,季孙肥将场面搞得很大,连基本足不出户的孔子,都知道了季氏将祭祀泰山。
孔子呆了半晌,大声道:“子路,子路,快去将子有这家伙给叫来。”
一声音响起,清脆且沉稳:“夫子,子路师兄尚在卫国,弟子去叫子有师兄吧。”
孔子这才惊觉,看了看身边的这位弟子,樊迟。
樊迟,氏樊名须,字子迟,生卒年月不详,春秋末期孔门高徒之一,鲁国棠邑(今山东鱼台县)人氏,孔子七十二贤之一。
樊迟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就是前几年冉求作为抵抗齐国侵略的季家军统帅,果断任用年轻的樊迟为车右,当时季孙肥非赏担心,提醒冉求不要将战事当儿戏,任用樊迟太冒险了。
但结果证明了冉求的眼光,在那次着名的齐鲁郊之役,也即齐鲁稷门之役中,樊迟的表现足可称得上英勇。
樊迟对年长的冉求非赏敬佩,冉求对年轻的樊迟也非赏照顾,故孔子回到鲁国后,冉求第一时间向孔子介绍了樊迟,樊迟也正式拜孔子为师,成为儒门一年轻的弟子。
樊迟非赏好学,孔子对他也非赏欣赏。但此时,在涉及鲁国将严重违反礼法这样的重特大要事面前,孔子也没心思去对樊迟曰上几曰,命樊迟将冉求叫来。
樊迟对冉求很尊重,但这段时期以来,老师对师兄冉求非赏不满,他也一直在思考,师兄冉求是否错了?错在哪里?为何会惹老师如此生气?
这一次,季氏将祭祀泰山,老师非赏生气,这次将冉求叫来,想必是了解具体情况吧。
冉求来了,但让樊迟意外的是,孔子见到冉求,根本未问季氏为何要祭祀泰山,而是直接质问冉求:“季氏将祭祀泰山,你为何不劝阻?”
冉求想也没想就答道:“这是季孙的决定,弟子即使劝阻了又有何用呢?”
孔子愕然地看着冉求,貌似面前这位自己曾评价为政事第一的弟子,一瞬间陌生了。
呆了半晌后,孔子长叹一声,平静地对冉求道:“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孔子真的真的很生气,但他没有发作,他只是太伤心失望了。曾经以最讲周礼为荣的鲁国,怎么沦落至此了?
冉求,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在坚持礼教这样的原则问题上,怎么就动摇了?
冉求本就很忙,由于季孙肥决定祭祀泰山,一应事务都摊到了冉求这位家宰头上。此时老师居然说自己不是其学生,冉求心里如油烹一样,但他没有替自己辩解,不但没时间辩解,而且他认为不需要辩解!
任何不切实际的礼法,都是没有生命力的。冉求坚信这一点,为政者,当与时俱进,而不能固步自封,拿着陈旧的标准来衡量新事事,用才掉牙的方法来解决新问题。
一个国家,到底谁应该掌握祭祀的权力?
理应就是最有实力的那个人!
不但是祭祀,而且还甚至包括其他的一切!
诚然,一开始,是你国君拥有祭祀和治政的权力,或者说,国君你拥有事奉神灵和维持法度的权力,但若非天意,这样的权力,怎么会旁落到别人头上?
存在的,当然是合理的。或者说,出现的新事物新现象新问题,都是得到上天准许的,都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那顺天意而为,这难道不是天道?
吾等凡夫俗子,何必去逆天意而为?
既如此,那季氏祭祀泰山、讨伐颛臾、实施田赋,以及其他更多更不如你孔子之意的举措,你又何必去反对?
鲁国,需要稳定,也需要统一思想。至于是由谁来主持的稳定,由谁统一的思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冉求长叹一声,向孔子行了跪拜之大礼后,转身离去。
孔子这下真正暴怒了,指着冉求离去的背影,大声吼道:“走吧,走得远远的,以后不要再见了!”
颜回、樊迟、曾参、有若、公冶长等人纷纷从里屋跑出来,惊诧地看着因生气而失了仪态的孔子。
伤心失望的孔子突然一个趔趄,樊迟忙上前搀住,曾参更是上前去抚了抚孔子的后背。
孔子不觉感到一阵温暖,与仲由、曾点、冉求等老弟子不同,这些脸上还带着少年稚气的年轻弟子,对自己非赏敬重,很少反驳自己。
见众弟子都围拢过来,孔子厉声道:“季氏无法无天,子有助纣为虐,已然忘了根本,忘了为师所教的道理。我已决定将之逐出师门!大家听着,从今往后,你们都可以光明正大声讨他!”
众弟子面面相觑,樊迟却看了看有若,挤了个鬼脸,轻声道:“夫子一时之气话,我等又何必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