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堕城令到达孟氏封邑成邑时,邑宰公敛处父皱着眉,将来自国君的命令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道:“阳是孟氏家臣,只奉宗主之命。虽然宗主同意堕城,但阳还是得当面向宗主求证一下。”
阳,是公敛处父的名。公敛处父,氏公敛,名阳,字处,人们对有德行有本事的人往往在其字后加一个“父”字以示尊敬。
公敛处父确实是一个有本事的人,至少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他不赞同堕城。
“守好成邑,阳去面见主公确定堕城之事。若主公坚持要堕城,那也要等其他各邑堕后再说。”公敛处父将成邑交给副手打理,自己匆匆赶回曲阜面见宗主仲孙何忌。
“主公,堕城一事,断断不可推行!”公敛处父直截了当对仲孙何忌道。
仲孙何忌内心其实也对堕城之策有些想不通,但如今季氏、叔氏都坚决支持孔子的堕城之策,自己也已经在卿级班子会议上表了支持堕城的态,鲁国三桓理应要共进退,费邑、郈邑都恢复了城墙规制,难道自己孟氏的成邑头上长角,敢不恢复规制?
仲孙何忌摆了摆手,叹着气对公敛处父道:“此事已成定论,大夫就不要多言了。还是赶快按照国君的命令将城墙拆低吧。”
公敛处父摇了摇头,对仲孙何忌道:“主公,且听臣一言再作定论。臣不答应堕城,理由有三。其一,无论是郈邑、费邑还是主公的成邑,此三邑城墙貌似是愈制了,但实则并未愈制!”
仲孙何忌一听就纳了闷:“貌似愈制实则未愈制?怎么说?”
公敛处父郑重道:“昔武王分封天下,周公制订周礼,规定诸侯国唯都城为最,其余城邑规模皆不可超过都城,并且定下了具体要求,这诚然是应坚持的礼制。
然费邑、郈邑、成邑并非鲁国分封时所拥有的城邑,而是费国、郈国、成国三个诸侯国的都城,三国均被鲁国所吞灭,并其都城为国之城邑。故三邑城墙规制本是都城规制,何来愈制一说?
如果因此而非认定三邑城墙愈制,那主公不妨想想,晋国、楚国、宋国、齐国等等列国数百年来所吞灭其他诸侯国家而得的城邑,岂不是全部愈制了?但哪个诸侯国君会认为他们所得的这些城邑在城墙规制上愈制了?主公,时代在变,我们的理念也要与时俱进啊。”
公敛处父这一番话,让仲孙何忌眼睛一亮:是啊,这三邑并非是后来人为增高加厚城墙,原本就是都城,原本享受的就是都城待遇,谁说愈制了?
“时代变了,我们的理念要与时俱进。”名言,至理名言!
仲孙何忌一边咀嚼着公敛处父的话,一边微微点头,看着公敛处父对自己满怀期望的眼睛,仲孙何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公敛处父施礼道:“请大夫继续讲下去,何忌洗耳恭听。”
公敛处父道:“其二,鲁国最大的威胁是北方的齐国,而成邑乃鲁之北境国门,担负着守护国家保护百姓的重任。万一齐军入侵,成邑凭城高墙坚可坚守数月无忧,怎么可以自行拆除城墙?
臣以为,为应对外敌入侵,但凡边境重镇,非但不能拆除城墙,必要时还要加固城墙,有些地方甚至还要新建城邑!
楚国为何强大?中原诸侯为何多次组织联军却无法攻入楚国?那还不是因为楚国强化了方城要塞?臣听说,楚国在南阳一带,不但加强筑城,还实施城城相连工程,沿山而修长城哩。”
“其三呢?”仲孙何忌盯着公敛处父,此时的他已经决定接受公敛处父的意见了。
确实,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搞出自堕城墙这样的蠢事来,自己虽然曾拜孔夫子为老师,而且孔夫子也确实有才能治理国家,但堕城之策,总归令人匪夷所思。
公敛处父提高了声音,对仲孙何忌道:“其三,臣自以为,臣乃主公之忠臣,与公山不狃、侯犯、阳虎、南蒯等人绝非一路货色!”
此言一出,仲孙何忌不由内心一动:想当年,费邑的南蒯、阳虎先后叛乱,郈邑的侯犯叛乱,这才是导致季氏、叔氏决心堕城的直接原因,而绝非是孔子所谓的城墙规制违反周礼规制所致!
相比季氏、叔氏的那几个牛气冲天的家臣,自己孟氏家族的公敛处父一直以来对家族、对自己忠心不二,一切以家族、以自己为念,绝对不可能叛逆!
而且,公敛处父自从担任成邑邑宰后,治理有方,深得民心,实乃孟氏家族一股肱大臣!
仲孙何忌点点头,对公敛处父道:“大夫所言,何忌深以为然。只是,且不说何忌已同意堕城,如今费邑、郈邑皆堕,此时季孙、叔孙还有国君、孔子都看着成邑。
如果成邑不拆墙,谁肯罢休?若大夫公然不执行堕城令,孔子必然命仲由率军前来征伐,成邑如何抵挡得住?”
公敛处父沉着脸道:“不瞒主公,臣任成邑宰以来,早已屯足粮草,预备兵马,且城内上下一心,强攻绝非易事。只要主公决定不拆成邑之墙,那一切就好办。”
说着,公敛处父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对仲孙何忌说了一番。
仲孙何忌听后频频点头,即命公敛处父回成邑准备。自己当然也深思熟虑了一番,然后出门去见鲁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