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郡盱台县附近多有水泽,其芦苇茂密,溪流纵横。
如果不是当地人,一旦离开大路,误入泽中,就很容易迷失方向,最终殒命于这片水域。
这里,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在一片被苇丛包围的平地上,有着一个小小的聚落。
“听说皇帝已经派赵佗前去百越主事了!”
从外界归来的景驹将这个消息一公布,顿时引起众人注目。
“看来秦军这次入侵百越果真是死伤惨重。要不然那狗皇帝不会派赵佗此人南下。哈哈哈,好啊,那些越人蛮子这次表现的真不错,给了秦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有人欢呼雀跃起来。
盱台县位于淮水附近,离南方的百越战场隔了一大段距离。
秦军在百越战败的消息虽然有风声传过来,但在官府刻意的封锁下,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战况是什么样。
他们只听说秦军败了。
但具体怎么败,死了多少人,就没人说的清了。
现在随着皇帝正式派武功侯赵佗南下,同时下诏让各郡县再次征召兵卒和转运粮秣,就很明显的表达了一个信号。
秦军败的很惨。
而且是非常惨那种。
要不然皇帝不会让赵佗出马,而且还要再行征兵。
“兄长。我找人从县府探听到消息,据说秦军这一次要在东海郡征召万人。加上其他各郡。估计秦人这一次征兵的总人数在十万左右,这样来看,他们征越惨败,至少死了好几万人。说不定有十万之众!”
屋宇大堂中,景驹一脸兴奋的说着。
一片叫好声响起。
能跟随景氏兄弟一直走到现在的,基本都是楚国死忠,对秦人怀有最刻骨的恨意,听到这种消息自然是个个高兴。
更有人叫嚣道:“秦军最好全部死光,让百越成为秦人的坟场。”
主座上的景同并未和这些人一样激动,他反而是沉着一张脸,面有阴霾。
景驹注意到自家兄长的模样,问道:“秦军惨败于越地,对吾等来说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兄长看上去似乎并不高兴?”
景同叹道:“征越的秦军,大多是我们楚人啊。你们说里面的关中秦人,又能有多少?”
屋宇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次秦军征越,征调的主要是大河以南的兵员,来自于韩、魏、齐、楚以及关中。
其中占大部分的都是楚人,二十万大军里,起码有十万以上。至于真正的关中秦人,说不定也就两三万。
所以秦军在越地大败,死的最多的还真是他们楚人。
“秦人歹毒!”
“狗皇帝征伐百越,说不定就是要让我们楚人尽死在越地,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流尽我们楚人的血!”
众人反应过来,大骂出声,刚才的喜色瞬间就没了。
甚至有人发表起了阴谋论,说秦国皇帝这几年经常打仗,就是要流尽他们六国人的血,来削弱反秦势力。
一个少年人嗤笑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骂,这般姿态有何意思。诸君与其在此空耗时日,不如抓住眼前的好机会来做一件大事。”
少年声音响亮,立刻引来众人注意。
“项籍,你想干什么大事?”
景驹好奇的询问。
项籍今年刚过十八岁。
他年龄不大,一身勇力却十分惊人,号称力能扛鼎,让人畏惧。
再加上其父、祖忠烈,以及项氏一族首倡起义的名声,项籍在这个小小的反秦势力中颇有地位。
他一说话,众人纷纷侧目。
面对景驹询问,项籍浓眉一挑,高声道:“干什么?如今秦人在百越惨败,皇帝派赵佗南下领军,远离关中秦地。这就是吾等的机会啊,只需找到机会发动一击,就能将赵佗杀死!为我六国义士除去一个大害!”
众人一惊。
刺杀赵佗?
“项籍,你想效仿张良刺杀之事?”
景驹惊骇道:“不可能成功的!赵佗是秦军大将,这次南下,起码有数千护卫跟随,根本不可能给你机会。等他到了军中,那更有数十万大军相护,你想刺杀他?完全是无稽之谈!”
坐在项籍旁边的项声满脸惊色,瞪着项籍道:“阿籍,你可别做傻事啊!”
就连一向沉稳的景同,也是眉头紧皱道:“籍儿,之前张良冒险刺杀,据说只伤到一个护卫的中郎,皇帝并无大碍。最后反而让公孙信和那些刺杀的义士被秦人擒获杀戮,更连累你项氏一族被诛灭,连远在海东的朝鲜、獩貊都遭受牵连。刺杀之事,不可行啊。”
项籍摇头道:“景叔父莫要只看张良。岂不闻昔日专诸、聂政之事乎?”
专诸。
聂政。
这两个刺客的名号一出来,让景同眉头微挑。
专诸受吴国公子光之托,在宴席上藏匕首于鱼腹中进献给吴王僚。他趁吴王僚不备,将其当场刺杀。
至于聂政就更不得了了,此人受韩国大臣严仲子所托,孤身一人杀入韩相侠累的府邸。一个人从门口,一路杀到屋中,连续砍翻数十个护卫侍从,刺杀侠累于相府,堪称狂战士版刺客。
这两个刺客都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刺杀之举改变了一国形势。
现在项籍举这两人的名字,就是想证明搞刺杀,是可以成功的,有成功案例可寻。
他见众人沉默,就趁势开口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一次秦军在各郡县征兵,东海郡征兵一万人,就是一个机会。吾等可买通县中吏员,让我更名换姓,应招入伍。然后我便可混入秦人的南征军中,只要进了军队,赵佗对麾下士卒定然防备大减。”
项籍重瞳大睁,脸上满是兴奋。
按他的计划,如果赵佗有巡营的习惯,刚好到他所在的军营。那项籍就可以瞬间暴起,在赵佗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当场将其刺杀。以报项氏之仇,同时还能为六国之人去掉一个大患。
当然,巡营的时候行刺杀之举,是一个概率非常小的事情。可能性和赵佗突然暴毙也差不多。
项籍真正的打算,还是凭借自己的勇武,在秦军征越的过程中,立下战功。
他想凭借着自己在战场上突出的表现,一步步的往上攀爬,说不定还能被赵佗看中,收为亲卫短兵,那他就有了动手的机会。
就算没有成为短兵,那也不急。
项籍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秦军中扬名,接近赵佗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对此项籍很自信。
他可是将门之后,身材高大,勇武凶悍,又通兵书策略,不知道比那些泥地里刨食的农夫强上多少。
只要从军,脱颖而出往上晋升那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项籍话音落下后,项氏众人立刻出言阻止。
“阿籍,你莫要冲动。如今我项氏遭逢大难,只有吾等活了下来,项氏人微,你万不可轻易将自己陷入危险中啊。就算你的计划成功,刺杀了赵佗,但你自己呢?”
项声开口劝慰着。
旁边的项庄和项佗也焦急的劝说。
项籍冷笑道:“丈夫固有一死,吾宁死于刺杀,也好过整日在这水泽中与鱼虾作伴。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惧之有!”
项籍说话铿锵有力,尽显少年人的热血与勇气。
十八岁的年纪,又心怀仇恨,自然是不将生死放在心中。
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项籍双目直盯着景同。
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景同同不同意,他都要这样做。
缩在这个空气中飘着腥臭泥土味道的水泽里,不是他项籍的风格,更不是项氏之人的命运。
以前他还小,被景同约束。
现在项籍已经十八岁,已经能够规划自己的命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大父,父亲,叔父,还有整个项氏一族的老老少少。
他要复仇!
景同愣愣的看着眼前口放大言的少年,脑海中浮现出昔日那对性格刚猛的父子。
项燕。
项渠。
还有眼前的项籍。
这般刚猛的性格,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从项籍的模样来看,已经是劝不动了。
景同还想努力一把,便劝道:“秦军在越地惨败,可见百越之难攻,就算你不去应征,说不定赵佗也会被越人击败,死在那里也是有可能的。何苦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呢?”
项籍反问道:“赵佗会被越人击败吗?他从扬名以来,可有一场败绩?”
景同沉默了。
看来项籍这几年专研赵佗的战绩,对赵佗了解颇深。
良久,景同长叹一声:“你若想去,便去吧。”
项籍笑了。
他扫视殿中已被惊呆的众人,大笑起来。
“诸君,就等着我项籍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