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佗走出殿外时,还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身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熟知历史发展的情况下,竟然在今天救下了赵高。
救下了这个将来要祸乱天下,让秦朝二世而亡的最大凶手。
如果有可能,赵佗肯定想找机会将赵高弄死。
但在今天,赵佗做不到。
因为他很清楚,今天的事情,秦王政是肯定会保下赵高的。
究其原因,在整起事件中,泄露情报的不是赵高,勾连楚国使者的也不是赵高。
赵高唯一的错,就是举荐错了人。
虽然按法律来讲,赵高的罪很大,但实则他犯得并非原则性的错误。在秦王政眼中此事无伤大雅,并不想因为这事就杀掉跟随自己多年,还深得自己宠信的臣子。
他想保赵高,所以没有直接将其送入廷尉,而是让奏谳掾来此,本身就说明了一个态度。
哪料到来的是蒙毅,一个“不敢阿法”的好秦吏,一来就给赵高判了死刑。
秦王政又不想自己主动开口说赦免,那可多丢面子啊。
最后只能靠赵佗来给出一个台阶,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使用赦免权。
赵佗深知其中缘故,就违心的说出了那番赵高是忠臣良吏的好话,一切都是顺着大王的意思来。
最后的效果很不错,事情算是圆满落幕。
唯一让赵佗担忧的。
“那蒙毅不会因为这事情恨我吧?”
赵佗很无奈,他知道蒙氏兄弟要不了多久就能发达,自然想和他们搭上线,就像王翦一家那样当个好盟友。
哪料到今日竟会因为赵高的事情和蒙毅唱起了对台戏。
“不过像蒙毅这种人,只要我日后不犯法,他应该也不会对我怎样。宁惹君子,莫惹小人嘛。”
“反倒是我今天要是说了赵高的坏话,这家伙如果活下来,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我。那个才是大问题。”
赵佗想到这里,心里也一下开阔起来,从自己的利益来看,他今日的做法并没有问题。
随着楚国使者离开秦国,叛国者范义被处以极刑,并祸连三族后,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赵佗在大殿上面对项渠的表现,又或者是他在赵高之事上摸透了秦王政的心思。
总之秦王政龙心大悦,以赵佗在城中没有居所为由,赏赐了他一栋大宅子。
赵佗直接咸阳落户,相应官署也会将他的户籍从乡下朝阳里转到咸阳城中。自此之后,赵佗就成了一名光荣的咸阳人。
然后,赵佗就很烦恼了。
秦王政赐给他的这处宅院很大,据说是一位因犯罪被罚没家产的高官宅邸。
这宅邸的面积足有好几千平方米,除了一栋栋宽敞大屋外,院落里还有专门的花园亭台,十分幽静宜居。
一个人住这样的大宅,很冷清,而且不方便,那么大的地方光是打扫都是个问题。
赵佗通过杨熊的路子,花了一些钱买了十多个受过训练的男女奴婢。
虽然对使用奴隶仆从,赵佗还有些不习惯,但这毕竟是当今时代特色,他也只能入乡随俗,过起了颇为奢侈的生活。
打了那么久的仗,就不能享受享受么?
当然,在这件事上,他也和某位公主通过简牍交流过。
最后的结果就是,赵佗府里的女仆都是些年龄颇大的妇人,虽然不太养眼,但做事很能干。
白日进宫做郎官,晚上在家享受生活。
赵佗的心并未被这样的日子腐蚀掉,他有着很强的危机感,一直关注着来自东边的消息。
随着时间翻过十二月,进入秦王政二十一年的一月份,赵佗等待的消息来了。
新郑反了!
当这消息在朝堂上一公布,众臣一片哗然。
新郑是颍川郡最重要的城市。其民富裕,人口众多,城市规模可与洛邑、大梁相提并论。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新郑乃是昔日的韩国首都,里面聚集着大量的旧韩贵族。
四年前,南阳郡守腾率军攻韩,新郑不战而降。
在韩人这种配合的态度下,秦军并未对韩国投降的公卿贵族动手,只是将韩王安掳走,在韩地设立颍川郡,派遣秦吏进行统治。
四年过去了,韩地一直没有出问题,没想到今日爆出这么大的消息。
“哼,这些韩人果真贼心不死,幸好去岁已将韩安迁往陈郢看押,没有被那些韩人找到机会。”
“是啊,多亏了昌平君早有预见,去了颍川,这才能在叛乱一开始的时候,就将他们镇压下去。”
“大王,臣请将昔日韩国臣僚尽数诛杀,以绝后患!”
众臣纷纷开口,有赞扬昌平君行动果决的,有提议将韩国贵族斩草除根的,一时间,朝堂之上嚷成了一片。
秦王政看着殿中争论的众臣,眉头微皱,他冷声道:“此番韩地叛乱,性质实为恶劣,幸得有昌平君镇抚韩地,方能速速敉平。那些参与叛乱的人,要尽数诛杀,只是……”
听到秦王政开口,群臣皆住了嘴,恭敬的听着大王讲话。
“昌平君说此番叛乱,都是那些韩人尚有拥护韩安之心,妄图以新郑为据点,聚集韩人成军,救出韩安复辟。”
“所以,只要杀了韩安,就能绝了韩人复辟之心,诸卿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殿中死一样寂静。
杀韩安!
杀死一位投降的六国君主。
此等事情何等之大,没人敢乱开口说话。
自从秦国开启灭国大战以来,先后虏获韩王安、赵王迁。
燕国的燕王喜虽逃,但其太子燕丹却被擒获。
其中除了燕丹因为谋刺秦王政被车裂外,韩赵二王虽然被流放或者是囚禁,但都没有性命之忧。
这代表着秦国对六国的政策,王者不杀。
但如今,秦王有意杀了韩安,如此做法将会引发何种反应,无人可知。
“尉卿,你为邦之重臣,你说说呢?”
秦王政目光转向尉缭。
尉缭略微沉吟,说道:“禀大王,若是杀了韩安,臣恐魏、楚、齐三国听闻此事,会感到惊恐,日后征战更会负隅顽抗,害处颇多。不如将其迁往咸阳看押,如此一来,韩人就算再想拥立韩安,亦是无计可施。”
“尉公说的是,将韩安迁往咸阳,此乃持重之法,不会引起三国恐惧。”
诸臣纷纷赞同,左丞相隗状也是跟着众人点头,在这方面,大家都比较保守。
秦王政坐在榻上,看着殿中群臣说的都是这样的话,心里微微一叹。
如果是赵佗,想来能知道寡人的心思吧。
好在,偌大的秦国,并非只有赵佗一人才是秦王政的知己。
就看到长史李斯大声道:“臣以为不然。”
“哦?长史有何想法,可说来听听。”秦王政眼前一亮。
李斯扫视了殿中群臣一眼,澹澹一笑。
“大王。臣认为,新郑反叛,是对我秦国的挑衅。若是不以严法惩处韩人,那燕赵之民听闻此事,恐怕都会争相效彷。”
“且将韩安迁往咸阳又有何用?没了韩安,那些韩人亦可再拥立一个新王,继续举旗反叛。燕赵之民也会效彷,拥新王,复旧国,如此一来,后患无穷啊!”
“以臣之见,当如昌平君所言,处死韩安,震慑天下。让天下人知道,只要敢反抗我秦国,唯有一死耳。所有的反抗,皆以严刑峻法镇之!”
“这样一来,就算那些旧民还想拥立新王,谁人敢做?”
“至于余下三国,何必管其想法,我秦军所至,莫非他们还能存社稷否?”
李斯声音铿锵有力,话中带着满满的杀意,让殿中众人震惊。
秦王政满意的看了李斯一眼。
李斯,很不错。
既然有人站了出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秦王政也不再迟疑。
他环顾殿中群臣,朗声开口。
“寡人知道你们的意思,但寡人不怕。”
“韩人叛乱,寡人便杀韩安。若是赵人叛乱,寡人便杀赵迁。寡人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
“这天下,只有寡人,才是唯一的君王!”
“反抗者,皆死。”
“令昌平君,赐死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