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的主座据说空了许多年,那一是一个花梨木制成的圈椅,价格还没有像后世炒到天上,不过梁川也没有机会享受这椅子带来的舒适。
每一次吃饭,林艺娘总让这把椅子空着,除了梁川谁也不能坐,就算家里来的客人再多再尊贵,这个先例也没有破过。
艺娘会让孩子们轮流去擦这把椅子,从不落一丁灰尘,这样一来,梁川哪一天如果马上回来,要落座之时,便不用再擦桌子。
那把椅子便是这个家所有人的精神寄托。
谁都期待有一天,有人会坐上那个位子。
可是这把椅子一空便是三年。
如今一家人齐聚一堂,这把椅子终于不再落空。
梁川屁股一抬,轻飘飘地便坐了下去,他没办法理解他这个动作在所有人心里的份量,这个家稳了,所有人的心也安了。
中间坐着梁川,左手边是林艺娘,右手边是郑若萦,然后是沈玉贞,其次是阿侬,接着是叶小钗杨秀与李二花,孩子被林艺娘安排到了另一张大人桌,桌上也全部都是自己人,分别是吴用以及侬家二兄弟,何保正一家人,还有李初一。
桌上菜色非常不错。
从河里抓的鲈鱼,上面撒着葱丝淋着香油,点缀着他们独有的了辣椒,一盘鱼红绿相间,非常诱人。还有山里猎到的野味,特别是梁川非常喜欢的叫花鸡与竹鼠肉,就连侬家兄弟看了喉咙都在不争气地耸动着。
酒是陈酿的女儿红,度数不高,却如现琥珀一般在酒杯中荡漾着,散着一股粮食的醇香。
黄酒已经成为这个家中的主流,就算梁川不在的时候,几个女人也关起门来喝了不少。
酒可是好东西呀,醉了可以让人忘记烦恼,可以让人不去思念,可以让人安眠,比吃药还管用。
这种酒放的时间久了,味道很香醇,不会有烈酒的冲味,谁都能喝一点,因而在家中艺娘买上了许多。
吴用与侬家兄弟第一次到梁川的家。
这个家非常大,围着一个天井,还有一个正堂,可让他们十几个同时容纳下来吃饭。
按理来说,越是大户人家,规矩也是森严!
他们几个人虽然梁川与他们称兄道弟,可是他们自己也知道,论起来他们只是打下手的帮闲,要算是梁家人,还差一点。
可是在这个家里,他们感受不到那种尊卑感,所有人都是平等地坐在一起,与少爷们平起平坐,菜也是摆在自己跟前,想吃就夹,酒想喝就倒。。
看着梁家人的架式,他们应该一直都是这样个样子,见怪不怪。
能聊到一起,那不算什么,能吃到一起,才是真的当成兄弟。。
梁川左右看了看,好像少了谁,许久才回过神来,急问道:‘刘谨言呢,她怎么没在家里?’
刘谨言是家里最特殊的存在,虽然与梁川也有爱慕之情,可是梁川却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只是按着与刘太后的约定,要护她周全,因而把她留在了家中。
在广南的时候,刘太后驾鹤西去,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心中会有触动,除了她的亲生女儿。这个小姑娘说来也苦,从小被人护得严严实实,也不敢让世人知道她的存在,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独得只有一个秦桑守在她的左右。
难不成,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她离开了兴化回去找她的母亲了?
这一句话威力极大,仿佛一起得罪了在座的所有女人,所有人齐刷刷投来忿恨的眼光,眼神中全部在控诉梁川的无情!
在座的全部是你的女人,你不关心我们,倒在心心念念那还没过门的小娘子!
林艺娘心也是抽了一下,不过她看着这一年比一年大的家庭规模,早也想到,如果这一次梁川在外面没有出什么事,只怕回来的时候又要再添几位小娘子。
果不其然,不仅带回来了一位艳压群芳的阿侬,还带回来一个半大的小姑娘。。
不过换一个角度想想,这个家要是再兴旺一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谨言的母亲已经过逝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那一次谨言得到刘娥死去的消息,坚决要离开兴化前往汴京为母亲吊丧,林艺娘不解,汴京的老太后死了,为什么她反应会这么的大。
艺娘一直记着梁川的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姑娘,不得让她离开,尤其是让她去汴京。
当时艺娘不明白为什么梁川要这样安排,直到谨言在她的怀里哭着要去给自己的娘送最后一程。
那一刻林艺娘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梁川把这位姑娘当成菩萨一般供了起来了。
刘娥的女儿,少说也是个郡主,虽然是个庶出,可是谁敢拿她不当一回事。
唉,可怜的姑娘,有母亲不敢相认,母亲走了也不能回去,刘娥的事迹全天下人都知道,得罪的人太多了,三哥这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把人藏在自己家中。
要是让朝廷里面的对头知道这件事,他们梁家还有安生的日子吗?
梁川嗯了一声道:‘我听说了,所以才问你们啊,她去哪里了,不会是去汴京了吧?’
艺娘叹了一口气道:‘她执意要走,我劝她说当初是你带她来的,如果你答应了,我绝不挽留,可是如今你不在,我不能让她走!’
刘谨言的身世除了一个艺娘,只有梁川知道,家里的其他女人也不知晓,听着两人讲话,只是半知半解,心中有疑惑,更有不满,艺娘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们!
‘她应该也知道,你在外面是出了什么事,没有你的照应,她自己也明白,单单靠一个秦姑娘,护不了她。’
‘所以我便和她商量,在山上修了一座寺庙,让她先住在里面,什么时候你回来了,就去找她,是留是走,自有你来定夺。如果你回不来,我也留她三年,三年后,也任她自己决定。’
倒不是说望乡不好,只是刘谨言感慨自己一生悲苦,从小没有父爱,母亲又一直贪恋权贵,至死都在权力的漩涡当中挣扎,到老了才有悔悟,可是那已是积重难返的时候,想回头已找不到苦海的岸。
作为女儿的,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这辈子她经过的地方太多,见过的世事也不少,只能当作旁人来见识,自己却与红尘隔隔不入的感觉,她不敢去爱一个人,因为那样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在刘娥的权势面前,谁也不能不低头,在刘娥身上背负的仇恨面前,谁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与自己在一起,下场一定会很悲惨。
直到遇见了梁川。
梁川听得林艺娘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如果刘谨言跑去汴京,那他肯定也要再去一趟,不找到这个姑娘,他这辈子睡觉都无法安稳。
‘还好你把她劝下来。’
梁川看向林艺娘,两夫妻多年聚少离多,不过夫妻之间的默契丝毫不减。
林艺娘一直都听从梁川的安排,从来不去管背后的缘由,只要是梁川说的她都无条件相信。
也正是这一点,让梁家极少会犯低级的错误。
既然刘谨言也没有事,那大家都算相安无事,梁川总算可以安心吃饭,自己端起一杯酒,想来个开场词,可是没想到,以林艺娘为首,所有人完全无动于衷,坐在椅子上没有举杯的意思!
气氛冰冷得让人寒毛直立!
以前梁川是这里面的大哥,现在风水已经转了,以艺娘为首。
艺娘没动,强势如郑若萦,她也没有去动,更不要说离家同样三年的沈玉贞。
沈玉贞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跟林艺娘请罪。
在这个家中,男人以梁川为首,女人则是全部以艺娘为首,不要说梁川与沈玉贞共患难情深似海,她不听艺娘的安排把梁昱带回家,按照大宋的律法,她有权处置了沈玉贞!
处置呐,这可不是打骂那么简单。
若是害得梁川的骨血在外流落,林艺娘定不会轻饶了沈玉贞!
反正两人都平安回来,艺娘也是大度地既往不咎,可是再有下一次,那这个家便没有了规矩,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梁家里面,没人会去质疑林艺娘的地位与付出。
在梁川一穷二白最为艰难的时候,是她与梁川一路走来,才创造出了梁家今日的辉煌。那时的梁川不是什么勇士更不是什么才子,只是一个乞丐,一个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乞丐,没有人会正眼看他。
所有人今日回过来看,谁也没有那个决心,会跟着那时候的梁川,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未来!
林艺娘跟了梁川,从来没有动摇过,这是梁家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没有艺娘的坚持,梁川可能死在那场重伤当中,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可能早就在某个寒冷的夜晚,冻死在荒郊野外。
她们谁都一不能取代林艺娘,更不如林艺娘。
‘咱们今天一家人难得坐到一起,有新人更有旧人,有些事咱们得说道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