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平酷嗜垂钓,平日里除了钻研经义,偶尔闲暇最喜欢的就是拿着鱼竿独自去威远楼后面的河边坐上半日,倒不是为了鱼获,而是那种静谧的时光让人可以想通很多事情。
今天的碰着的竟然是在河边折断自己鱼竿又送了自己一套崭新鱼具的万达货行的东家梁川,呵呵,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小子一看就不是省心的主,好好的自己在那里钓鱼他都要插一脚,这种人就是扫把星转世。
两个人互相装作不认识,他自己也是从办案单位出来的,知道在公共场合表现出与当事人的热络会对办案造成多大的麻烦。如果原来能轻判,最后往往不可能,会落人徇私舞弊的口实。
黄少平对梁川除了这小子多事好事的性子不喜欢之外,在他店中看到的几个对子乍一看就惊为天人,前些天审讯西街田恢欠款一案又收到兴化知军段鹏的手书,段鹏这个人自己也有耳闻,年纪轻轻功名卓着,还自己着书立作,兴化在他治下已是大改旧颜,能入他法眼的人可没几个。段鹏手书当中竟然还特意提到了这个小子,这就让他颇为意外了。
他甚至在想,那天钓鱼弄断自己的鱼竿只怕不是意外,是这小子有意为之。。
这件事本来是属于清源县衙管辖,但是上峰交待了务必他们威远楼亲自署理,更让他感到内有隐情。
后来他托人打听了一下,才发现这小子真的不是吃闲饭的人。
兴化去年打死一头猛虎就是这个小子的杰作,兴化凤山那一带自古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老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去年因为税收太过重的缘故还引发了闽浙一带极少的民变!据说这民变的平定也与这小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元灯节元夕一词震古烁今,兴化山民之乱都有他的功劳,连赵惟宪当初都想请他出山作幕僚,赵惟宪手下几个从汴梁带来的亲将,去了一趟兴化回来也只能夹着尾做人。
难怪赵知州这两天‘病’突然痊愈了,一听这事主的名字却又不肯出来审案,原来是避嫌。
这几天更是收到不少自己攀都不敢攀的大人物给自己下的手谕,凡此种种黄少平看梁川的脸是越看越冰冷,不停地想着自己要如何处理这厮。
梁川微微抬起头,眼睛悄悄瞟了一眼正襟危坐面如包公的黄少平,心下一凉,妈的,官老爷表情这么臭,这是要凉的节奏吗。
师爷一看空气安静得不合时宜,轻轻咳了一声。黄少平眼皮跳了一下,这才掌惊堂木重重在案桌上砸了一下。
“本官问话,堂下如何不答!”黄少平虽然看着老,但实是面相早衰,实际年龄才四五十之间,中气十足,充满了威严。
梁川将头贴到地上,朗声答道:“草民梁川叩见大人!”
黄少平接着来了一句:“梁川你可知罪?”
梁川心想来了,这种着名的有罪推定。要是自己办案那会也采用这种
原则,那多省心省事啊。
梁川惶惶道:“草民不知。”
按惯例接下来应该是又一记惊堂木,然后官老爷大喝一声大胆刁民胆敢狡辩,左右皂吏上来叉住又腿,然后就是一顿毒打。
可是今天没有。
黄少平冷冷地道:“梁川你聚众滋事,致许多无辜百姓落水,其中三人因你而亡,死者家属拒不下葬,称要凶主抵命,更有数十人在踩踏之中身受重伤,现在清源县里民情汹汹天怒人怨都是因你而起,你还不认罪?”
梁川一听将头埋得更低了,果然还是来了,这事没想到竟然死了这么多人,三条人命啊,要不是刘谨言被自己救活了,那就是四条人命了,还有几十号人受伤,这事要放在后世也能定个安全生产责任罪了。看来今天是要把责任全推到自己头上了,可惜自己以前就是专门与犯罪份子嫌疑人争辩的,就跟喝水一样普通,只不过角色变了而已,要自己认罪,白日做梦!
梁川问道:“大人说的可是小人组织太公杯在笋江钓鱼这事?”
“你还有犯有其他事?”黄少平反问了一句。
其实黄少平也料到这个人不是普通人,更不会傻傻的把帽子全扣自己头上,他要的就是梁川开脱自己,然后自己好按上峰的谕示给随便定个轻罪,要是他自己求死,那就怨不得自己了。
梁川讪讪地回道:“回大人,请问钓鱼是否为滋事?”
外面围观的百姓都笑了,这钓鱼要算滋事,那笋江边上每天几百号人都要进大牢了。
黄少平心里呵呵一笑,自己果然还是多虑了,这等牙尖嘴利之人分明就是滚刀肉老油条,哪里要自己替他担忧。这一问诛心啊,把自己都绕进去了,钓鱼要是犯法,那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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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乃是雅事,太公钓于渭水,范蠡钓于云梦,柳河东独钓寒江雪都是人间大雅。”
梁川附和道:“大人既然也承认钓鱼不是滋事,草民只是将钓鱼之人聚到了一起,怎能算是滋事,再者这事事前草民都有向参与者收取报名费,若是滋事那一来有煽动之嫌,二来有蛊惑之疑,就从没有听说过还要交钱的,这事完全出于自愿,草民手头有当初报名者的签字为证。”
古代审案就一个套路,不是重视证据链规则,而是讲一个理字,自己只要能把事情说得通,说得百姓与官老爷哑口无言,在大宋律法的框架下,他们拿自己没办法,哪个当官的都想做青天而不想自己担一个屈打成招逼人就犯的恶名!
梁川趁热打铁说道:“大人,草民的行为顶破天也只是召集大家图个人多热闹,大宋律法里可有规定不许钓鱼,不许聚众钓鱼一条?”
黄少平看向师爷,师爷低声说道:“确无此例。”
黄少平只能看向梁川,说道:“你继续说来。”
梁川首战告捷,心中暗
喜,脸上却不敢表露,高声道:“大人明察,那日本来钓鱼比赛进行得无比顺利,在场所有人也都是安守本分,我们划定了隔离区域,只要没有意外这场比赛都会顺利结束,谁知。。”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清源县里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知道,这事严格算起来梁川还真是一个受害者。要不要吴蒲两家的纨绔少爷在江面上扔银子引起騒乱,根本不会有这场悲剧。
“谁知什么,是不是有人在现场制造混乱?”黄少平心里跟明镜似的,缓缓说道。
“正是。当时江上两艘船突来驶来,接着在江上扔起了钱来,扔的可都是好大一块的银锭,许多人见钱眼开发狂推搡这才引起众人落水,况且还有许多人是自已游到江面上的,常言道的先溺死的都是会水性的,这些人自侍水性好就下水去抢钱,只怕也淹死了不少人吧。”
黄少平事后让仵作验尸,又让家属前来认领,也确实连家属都承认,他们都或多或少会水性,临死之时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块银子,尸体都僵硬了还不肯撒手,活脱脱一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人间惨剧,与梁川说的如出一辙。
黄少平作为一州通判,平时也极重视对州府的民风教管,可是近年来清源商贾之风日渐兴盛,反倒是儒教治学之风越来越不受重视,人人以金钱为本位,伦理纲常都有淡漠的趋势,这令他十分痛恨,也十分挽惜,士农工商,商贾还排在末位,现在在他们清源都要本末倒置了。
“来人,把人押上来!”黄少平扔了根签,皂吏拿着押签下去提人去了。
不多时,堂下便带来了两个人,众人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堂下围观的百姓知情的不知情的全部低声议论了起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吴蒲两家的公子,吴梓杨与蒲长寿。两个人犹如如从地狱里被捞出来的恶鬼一般,披头散发,浑身淤青乌紫,脖上套着重枷,脚下锁着重镣,走路哗啦啦作响,皂吏低声一喝,便吓得他们两魂飞天天外,虽然是这几天是受了非人的毒打折磨,才会轻轻一受刺激便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堂下也有他们吴蒲两家的家属一在,他们都是泉州府不逊于茶叶世家孙家的豪强大家,这两个孩子都是族中的宝贝一般,平时打骂都舍不得才养成这么娇狂。现在看到被官府打成这样,个个嚎丧一般,在公堂门口哭喊晕死了几个。
“把咆哮公堂的刁民给我打将出去!”黄少平两指成剑,怒不可遏地指着在公堂下哭嚎的这些人,喝令公堂上的皂吏动武,一时间又是鸡飞狗跳才安静下来。
梁川看得心惊肉跳,怎么感觉这个中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按他的理解,再怎么闹得凶也不会去拿吴蒲两家的人来这么折磨吧,他们两家钱多得几百代人都花不完,这个又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年代,当初石头还有自己在兴化不就是这样了事的,难道这黄少平真是人民的大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