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的畏惧与隔阂,让我不禁皱眉摇头。
兵强马壮固然是夺取天下的利剑,但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却是经久不衰。自古以来,官不离民,民不离官,若官凌民、民惧官,则官民相争怒气日锐,离心离德,成事则休矣。
华兴郡地大物博、控遏帝国北上咽喉,是平田军的立身之本,如果连这里的凝聚力都得不到保证,那还与江锋会猎个屁中原!
春雨润物细无声。
我决定利用今天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捅破这道无形的壁垒,
遂脚尖轻点,身形飘上墙头,在乡亲们的凝视中,拱手一周,朗声说道,“各位乡里,大家都是看着我刘懿长大的,我刘懿也是吃着凌源城里百家饭长大的,各位相亲应该深知我刘懿秉性,我亦知道各位心中所想。我刘懿不是那身居高位便忘本儿的人,也不是仗势欺人为祸乡里的刘兴,平田军更不是作威作福勒索敲诈的叛军,我是刘懿,是大先生刘权生的儿子,是扎根凌源十八年视诸位为父母的刘懿,是决心投身报国护佑天下百姓的刘懿。今日,我在此立誓,此生此世,为民初心不改,报国矢志不渝,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人群瞬间静谧,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终于,在一番揣测之中,嘹亮澎湃、不绝于耳的掌声,冠绝天际,久久不息。
看着大伙眼睛里的惧怕逐渐消逝,我的心情忽然放松,深吸一气,转过头去:日月交替,生老病死,此乃天道轮回,我辈当但行好事,未来如何,老子管他呢!
此间事了,我正欲转身潇洒离去,雷鸣般掌声中,忽然传来一个微弱声音。
小黄髫满脸紫涨,气鼓鼓地道,“平田大将军耍赖,娘说耍赖的人晚上睡觉尿裤子!你这么大个人了,晚上睡觉尿裤子,有辱威风!”
我和乡亲们一起哈哈大笑!
人自古要养成,方使干霄战风雨。
那钻狗洞的小黄髫真是给了我足够的惊喜,自小竟能聪慧至此,若能辅佐正道潜心修行,假以时日,定又是帝国的一棵参天大树啊!
给那个小鬼机灵付了一百串甜糕的钱银后,我悄然而走,来到望南楼四楼这处方寸之地,毗邻小窗,安闲眺望窗外。
这里是我人生转折的地方,六年前,我还是这里一名小小的伙计,那时候,这里还叫望北楼,时光似箭,六年来,父亲和义父把我从这里拽出了市井,一路拽到了风云朝堂中。
我曾问过夏老大,为什么酒楼要起名叫做望北楼,他每一次都大咧咧地对我说,“南边没啥可看的,多看看北边儿!”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和夏老大、邓延叔叔年轻时游历天下,整个大汉他们都走了个遍,唯独北边的薄州,他们没有去过。
夏老大消耗了毕生气机开了大河后,望北楼交到了我的手里,而这里也变成了望南楼。
夏老大也曾问过我,为啥要把望北楼改成望南楼,我则对他说,“北边儿我去够了,想看看南边儿!”
特别想看长安的雪!
缓步走在神水街上,熙攘的人群和喧嚣的叫卖,反而让我的心里得到了宁静。
这段时日,我时常在想:做官费神费力又费心,到底有什么好?
这个问题,永远没有人能够想得清、道得明,可从古至今,这件东西偏偏会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得到了它,族谱单开,那种光宗耀祖、响赫乡里的感觉,那种凌驾众生、为所欲为的感觉,那种弹指间决定万物生死的感觉,能最大限度地满足人们隐藏内心深处的虚荣心和脸面情结。
总而言之,这东西能让你为之疯狂、为之奋不顾身、为之坠入深渊而不悔,这,就是权力的魔力,连我,也难以独善其身。
哎!能够像父亲那般,一生如一保持初心不改,真的很难啊!
胡思乱想一通后,我把目光转向小小的四楼,这里不再是一片突兀,我那位结发夫人妙卿觉得这里光秃秃无趣得很,在我养伤期间,将此地种满了绿植花蔓,这小娇娘别出心裁,又亲自从阳乐渡口背回了一块儿布满战斗剑痕的大石,做成了一座小假山,以作纪念,可谓用心至极。
我独坐阁内,静看碧空,静饮山茶,静身静心也静气。
我在等一个人。
今天,我扫榻以待,倒屣相迎,只因这里有一位故人,等着我来拜会。
害!我这个年纪,哪里有什么故人呢,更准确的讲,这是一位算不得故人的知己。
顷刻过去,轻盈的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我抬头一看,唇薄齿白的赵素笺,白衣素袍,迈着阔步,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见他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便脸上带笑,打招呼道,“宣怀侯,八个月未见,风采甚茂啊!来来来,你我二人小饮一番。”
我细细打量,八个月未见,这小子除了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杀伐气质,总体变化不大,还是一副淡薄世事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对人间的薄凉。
但我却知道,出来容易回头难,从他赵素笺随我北上抗秦那一刻起,他再也做不会那个偏居一隅的少年,就好像我,也再不是被夏老大一碗糙酒就可以打发走的小黄髫了。
赵素笺拱手还礼,顺势坐下,眯眼道,“东境一战,刘兄打出了汉家风骨和军威,天下敬仰!凌源侯之才,足令我钦佩之至,来,今日我以茶代酒,敬刘兄。”
东境战后,我与赵素笺以弱冠之年双双封侯,一时间传为曲州佳话。
这段时日,我俩的风头无二,甚至盖过了当年的‘天下安生’和‘帝国双剑’,成为备受瞩目的帝国新星,携重礼登门拜访者不计其数,关于我俩的传言,更是越说越邪乎,更有甚者,竟把我二人比作了三国时期的卧龙凤雏。
这样的比喻,何其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