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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恩在喘息之间将他被重铸的躯体舒展开来。虚空界的汹涌魔力与现实世界近在咫尺,让他越来越惊诧于神恩的力量。那些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势拍打着他的灵魂,让现实世界的那具身躯里不断翻滚的种种情感更加深刻。

这就是奥菲莉亚让他必须喝下那杯酒的原因。那是全能之主的圣血,能使凡人升格为半神。

劳伦斯看到了他昔日与未来的宿敌,整片大地顿时在他的原始怒火中颤抖起来。对那些战斗的回忆让劳伦斯如坠焚炉,他的满腔悲伤与愧疚化作一柄柄剜心尖刀,远比梅菲斯托所铸造的任何附魔武器都更加锐利。第一次踏上战场时那场漆黑暴雨的刺骨寒意再度袭来,他恍惚看见了科恩释放出来的狼神冠军的恐怖。

两人都抱着必杀对方的决心,也彼此熟悉到没有口舌交锋的必要。在某个瞬间,暴怒的劳伦斯和升格为半神的科恩同时扑向对方——一个是身负烈焰的恶魔,一个是光明化作的天使。

惊天动地的冲击让所有观战者都无法立足,势若雷霆的震荡波在圣城废墟里扩散开来。众多倾颓的建筑发出低沉呻吟,整条街道从头到尾的路面都开始凹陷崩溃。星辰塔楼百米之上的玻璃和陶瓷纷纷碎裂,化作一场致命的碎钻暴雨。

再一次正面对决,科恩在纯粹的蛮力对抗上吃了点小亏,他匆忙卸力,双翼奋力一震,冲上天空,试图拉开距离。无法追击的劳伦斯怒吼一声,随手抄起脚边的石块和长矛投向科恩。面对那暴怒半神的疯狂投击,科恩在空中左闪右避,一时被逼得狼狈不堪。势若贯星的沉重打击来袭如雨,砸得人群血肉横飞。眼看再不还手劳伦斯就要徒手把整座城市拆掉,科恩只好硬着头皮朝劳伦斯俯冲而下。投掷物接连不断的凶狠撞击让一阵阵剧痛透过他的盔甲,直入麻木的躯体。

脑壳里的那股寒意,是恐惧吗?科恩不清楚。在他以骑士团为家的这些年里,他见过各种不同战斗风格和技艺的冠军战士,并学会模仿、预判并设法击败了每个人。然而这个年轻人…他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战士都完全不同。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只不过是一个疲惫不堪,毫无希望和意志的废人。但现在,他的行动比他在一生中交手的任何冠军——甚至任何野兽——都更疯狂、更快速、且更致命。

他自以为很了解这些兰斯骑士——不是具体某个人,而是他们这一类战士:虽年轻勇敢,但缺乏经验。他们引以为傲的精湛技艺与老练冠军在敌群中所向披靡的杀戮效率相比显得笨拙而迟缓,充满了毫无意义的骄傲与矜持。然而劳伦斯爆发的怒意仿佛是从牢笼中释放出的上古猛兽。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恐惧、逃避和绝望后,它终于有机会发泄了。劳伦斯发出一声狂暴的尖啸,双腿用力一蹬,跃上半空用巨剑斩开了科恩的胸膛,伤口迸发出如星辰般耀眼的光芒。作为回击,科恩则一拳击穿劳伦斯的肩膀。岩浆般炙热的鲜血喷薄而出,神选者的咆哮中充斥着极度痛苦。

但他并不打算认输。科恩翅膀一震,带着劳伦斯一同飞上半空,几十米,数百米。两位半神如野兽般相互撕扯,猩红雷霆与闪耀光幕交缠成一个漩涡,让星辰塔楼的整体建筑开始倾斜弯曲,一条条本该坚不可摧的大梁像枯枝般折断。两人战得难舍难分,各自的形体都埋没在了光与影的飓风中,明亮刺眼的光芒和势若雷霆的冲击从云端之上传来,超越凡人理解的伟岸力量正在肆意碰撞。重整旗鼓的守夜者和隐修者仰望着黑暗的天空,想要一睹两位半神的决斗。然而他们的肉眼无法捕捉两人的方位,就连视力极佳的观星者也仅能偶尔看到两人搏斗的幻影。半神之间的争斗,无论其狂野、凶悍与血腥都超乎想象。伴随着一道猩红闪电从天际直刺地面,无力再腾空而战的两人像无以为继的天使般一同陨落。包裹在他们身上的烈焰与圣光踪影全无,被足以弑神的强悍攻击剥去,直到此时,双方遭受的可怕创伤才展露在凡人面前。

劳伦斯身上的十余处致命伤口淌着热血,其秽恶胸口上,那团沸腾不已的恶魔之心已暴露在外。而科恩的处境同样狼狈不堪,他的洁白羽翼被扯得四分五裂,对杀戮与鲜血的渴求玷污了圣骑士的夺目辉耀。两位半神轰然坠地,剧烈冲击撼动了整个世界,扬起了一片由尘埃和灰烬组成的暴雨。短暂的失神后,教廷战士们前赴后继地向劳伦斯扑来,好让遍体鳞伤的科恩得到片刻喘息之机。他们企盼劳伦斯已是强弩之末,并倒在连绵不绝的人海攻势中,然而与神选者交过手的圣骑士明白,那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双眼充血的狂信徒们举起武器冲向劳伦斯,并不期望能够从中生还。战意不减的劳伦斯大吼一声,那蕴含神力的冲击波狠狠敲打着凡人们的灵魂,震得他们鼻孔和耳朵里淌出鲜血。从天空俯瞰,劳伦斯周围漆黑如油的人潮泛起猛烈波浪,仿佛一阵无形风暴正在深处翻滚。苦修士和圣佑军穿越废墟,踏着满地肉泥中汹涌的泡沫向劳伦斯前进,打算以数量压倒半神。劳伦斯将巨剑挥向两边,被剑芒覆盖的战士们顿时发出凄惨的尖叫,四溅的鲜血转变成了酸液,腐蚀着凡人的心智,灼烧着他们的肌肉,将一颗颗飞速跳动的心脏冻结。暴走的剑光让足以淹没苍穹的滂沱血雨倾泻而下,将大地化作一片恶臭扑鼻的沼泽,好像整个世界都已遁入末日。圣城正在分崩离析,位面之间的屏障逐渐开裂,虚空界的原始灵体畅饮着诸位凡人的绝望,他们的絮絮赘言和诅咒低语让意志薄弱的凡人惊恐跪伏。一切感官都遭受着剧烈冲击,骤然席卷人海的猛烈恶意让科恩也心头一震,靠人搀扶才勉强站稳脚步。滚滚惊雷在午夜般厚重的阴云中炸响,动荡不止的地震扯开一道道愈发宽大的裂隙,圣城外围仅存的那些建筑也都轰然倾覆。

一切毁灭景象的中心便是劳伦斯。卡琳曾警告过他不要过分依赖外部力量,以防失去理智,而被逼上绝路的劳伦斯此刻并未展现出丝毫克制,他用覆满火焰的巨剑与缠绕雷霆的重拳轰击着眼前的一切,充斥四周的原始魔力如怒吼的奔雷般倾泻,汹涌的深厚力量无休止地重塑着他的身体。某一瞬间,他突然感到脸上有个地方很潮湿,于是伸手去摸,被触及的位置鲜血淋漓。

再次击伤他的是重整旗鼓的科恩。

荣光圣骑士垂放双脚悬浮于半空,身下染血的沼泽逐渐化为焦土。他的盔甲即使碎裂,也如融金般灼目,令人难以直视。他向前平伸的双臂也迸发着灿烂光芒,恍若一位复仇天使的辉煌羽翼,带着他从地狱归来,誓要向叛逆暴君施加惩戒。

这场步入尾声的战斗已经抛弃了一切虚假的伪装。劳伦斯脚下尸首横陈。平民、城防军和教士共赴黄泉,隐修会与守夜者支离破碎。那些牺牲者的动作仅仅是一记佯攻——是用来遮掩实际杀招的虚像。抢先进攻的科恩飞身跃起,他不再刻意保持荣光圣骑士的模样,仅是一头满腔狂怒的嗜血野兽,向摇摇欲坠的劳伦斯发动着暴雨般的攻势。两位半神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天神,正如祂们在神话传说里的形象。科恩的战锤砸向劳伦斯,但被他的猩红女王偏转。两人在一阵充满了焦灼闪电与震天雷霆的癫狂风暴之下展开了又一场史诗般的鏖战。这是一场跨越所有层面的死斗,无论理想、责任还是精神,两位半神都拼尽全力调动着各自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来推动对方的毁灭。劳伦斯向科恩发动着暴雨般的攻势,击碎了圣骑士那嵌有神力的胸甲,而科恩则用那柄燃烧着冷焰的战锤施以反击,震裂了劳伦斯腰上刚愈合的伤口并烧焦了那里的皮肤。但劳伦斯是一位神选者,这种足以横扫千军的重击在他身上收效甚微,仅仅让他更为暴怒。作为回应,劳伦斯调转剑刃贴身上前,用剑柄一举敲碎了科恩的膝盖,那骨骼粉碎的声音让人群发出阵阵惊呼。遭受重创的科恩并未退缩,一柄由纯粹神力组成的沉重战锤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凭空出现,他抱着劳伦斯将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神选者的后腰上。此时心急如焚的凡人们已经无法插手半神的争斗,他们只能看着劳伦斯和科恩在废墟里展开血肉模糊的近身鏖战,那恐怖而凶悍的战斗被虚妄烈焰与暴烈雷霆所遮蔽。一团圣光骤然喷涌而出,胸膛被猩红女王贯穿的科恩在剧痛中厉声呼吼。颓势尽显的他在盲目中挥锤反击,却在命运的指引下击中了对手的头颅。

这当然无法夺走劳伦斯的命,但在神选者头晕目眩的这一瞬间,那可怕的雷霆与火焰消弭无踪。抢得先机的科恩丢掉战锤,用焦黑指骨插进劳伦斯脖颈的血肉,将他高高举过头顶,用最后的力气奋力一抛。迎面扑来的预感如同一记重拳,在刹那间强化了科恩的所有感官,他得以在这一刻洞悉无数种可能。

只有这短暂的一瞬间,这是他唯一能击败劳伦斯的机会。

神智不清的劳伦斯毫无反抗之力,被掷向半空,这个短暂的瞬间被延展得分外漫长。科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他眼中只有对命运的接纳。

“你很强。但到此为止了。”

科恩在对手落地的前一秒纵身跃起,将劳伦斯用力砸落在膝盖上。劳伦斯那短时间内承受了两次重击的脊椎顿时在彗星陨落般的巨响中断裂,弯折到了连半神也无法承受的程度。比起利刃穿胸之痛,那种可怕的深切痛楚转瞬即逝,短暂得近乎慈悲。在劳伦斯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他听到而非看到自己的脊梁彻底断裂,两截身躯几乎对折起来。虽然劳伦斯并非不能忍受这种剧痛,却依旧在悲伤与愤怒中咆哮起来。

“你敢…”

夺命血光从他全身迸发出来。

但他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快,趁现在,禁锢他!”一个声音开口喊。

一双双颤抖的手将封印魔力的项圈牢牢锁在劳伦斯的脖颈上,感受到力量飞速流逝的劳伦斯开始惶恐,他发出了濒死的颤音,一段干涩且磕巴的死亡挽歌。他是在求科恩做什么事情,还是只是说出了一堆他早已破烂不堪的大脑里的胡言乱语?

“不要,不,求求你…”

科恩在片刻的煎熬后终于得到了答案,神选者并不是在哀求他,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是祂发出的笑声。

“夺魂束魄,驱役邪魔,永锢其身。”科恩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眼前的劳伦斯不再是一位撕裂世界的半神,那个被愤怒、苦楚与恐惧所吞没的劳伦斯只是他的又一个手下败将罢了。

“你会永远后悔今日的决定。”奥秘之主的嘲笑将劳伦斯的灵魂拖入深渊。

他感觉自己即将陨落。

巴尔的意志从神志中彻底剥离。那是一位遭到放逐的君王,从此劳伦斯的肉身便是祂失却的王座。

劳伦斯在陨落,他落入黑暗,落入一道绝无出路的深渊。

与此同时,被玛利亚逼得进退两难的唐纳德只感觉心跳一滞,仿佛灵魂被剜掉一块的钻心痛楚让他愤怒地咆哮起来。

“滚!”他舍弃了一切防御,正面迎上玛利亚的剑芒,“不…”当唐纳德与面露惊异的玛利亚目光相交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他体内的血液因肺部试图执行无法实现的呼吸动作而凝固。玛利亚闪身收剑,似乎不愿伤他性命,这诡异的行为引发了他手脚僵硬的连锁反应。在他的意识深处,毫无缘由的警告在脑海中堆积如山。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中发出惊叫,警告他的大脑已经缺氧,无法再分析并判断玛利亚每个动作的意图。

“投降吧。”玛利亚平静地收剑,望着浑身颤抖的唐纳德,“没必要再继续了。”

在仅需一句话或一个动作就可以徒增心中恐惧的情况下,这场胜负早已分晓的决斗还有什么意义呢?唐纳德并不清楚劳伦斯已经战败,但他能感觉到曾经引以为傲,提供给他力量与勇气的东西已经消逝,只剩残存的痛苦与悲鸣。

唐纳德使出浑身解数召集自己仅存的理智,唤起最后一丝力气使出他的绝技“蜂刺”来回应玛利亚的劝降。抵御他孤注一掷的攻势绝非易事,玛利亚可以凭借经验戏耍唐纳德几个小时,但只要一时疏忽,稍稍屈服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就会被一剑封喉。

当愤怒的吼声已经化为无能为力的宣泄手段时,理智的呢喃细语则会振聋发聩。玛利亚如他所想的那样提剑格挡,于是唐纳德开始探寻内心深处最黑暗、最炙热的愤怒,集中注意力于玛利亚对他的蔑视之上,直到两把长剑在半空中短暂交击,他的灵魂兴奋地大叫起来——卸力、再利用对手蓄满杀意的重劈转化为惯性的夺命一击。终于,这次玛利亚绝无可能再躲开这一击了。

然而玛利亚从未想要躲开。只是一瞬间,玛利亚就闪身贴到了唐纳德面前,用肘关节狠狠将他的手腕顶开,荣光刃的斩击随即如闪电般划过唐纳德的右臂。整条手臂被斩断的剧痛让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唐纳德绝望地惨叫起来,他倒在地上,胡乱地划动着腿脚,试图逃跑,但他的恐惧只会加重玛利亚心底摧残他的渴望。玛利亚再出一剑,钉穿了唐纳德的左臂,紧接着,她踏出左脚踩在他那张呲牙咧嘴的脸上。曾经她喜欢一点点加重脚上的力道,直到手下败将的脸被踩得四分五裂,那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解脱般舒畅的时刻。但她已决心悔过,不再杀人,所以当唐纳德像受伤的动物一样发出惊恐至极的嚎叫时,她用超人般的意志战胜了灵魂深处的渴血恶魔。

“你的确有令人惊叹的天赋。”她的每一个字都倾泻出体内一缕缕嘶嘶作响的怒火。“但毫无新意的故技重施,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

当收拾残局的卫兵们赶到时,他们只看到浑身是血的唐纳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玛利亚则像个疯子似的不断咆哮,一次次用头撞向血迹斑斑的残破石柱,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刺耳且痛到无言的惨叫。最后,当玛利亚血肉模糊的脸上仅剩一双狰狞的眼睛可以分辨时,她厌恶地将荣光刃扔在了地上,然后对石柱挥出重拳,把开裂的石柱砸出了一个深坑。她依旧欲罢不能,但现场已经没有可以任她继续摧残的死物了。

噤若寒蝉的卫兵们在远处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此刻只有玛利亚的血滴落在地发出冷却的嘶嘶声。打算在尘埃落定时抢得救驾头功的肥胖主教无比慌张地退回了人群中,其他的信徒和卫兵也都被吓得不知所措。玛利亚心中的怒火在此刻开始慢慢消散,她从一片狼藉的残垣断壁中走出,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把他带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性命。”她睥睨着战战兢兢的凡人们,“摄政王之子有大用处,若是有人胆敢对他动用私刑,我会亲手剥了他的皮。”

他们一直以为这位心魔缠身的圣骑士已经被剥夺了所有职权,或者失去了神恩的眷顾。但事实却大相径庭,她是自愿被关在密室中忏悔。她的存在就好像一块警示牌,凄凉无言地提醒着所有人他们最终的下场与命运。当体若筛糠的牧师给气若游丝的唐纳德服下救赎之血,并为他戴上封禁力量的项圈后,玛利亚的脸色才有些许好转,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兽性也化为了乌有。

“这个艾尼西亚贱人,现在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尊贵的圣骑士。”主教摸着他圆鼓鼓的肚子在心里骂道。随着玛利亚独自离去,他心底的不满在逐渐平息,一股让人窒息的忧郁感悄然而至,填补了恐惧消散后的空白。当圣城上空的厚重阴云彻底散去时,他极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仰望下一个他要面对的棘手问题——他发现虚弱的奥菲莉亚正被几名侍从搀扶着,像盯上腐肉的秃鹰般歪头看着他。教皇那双流脓的眼睛,镶在布满焦褐色肌肉纤维的脸上,而她骷髅状的躯体上则覆盖着一条条已经快要风干的烂皮。他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墙头草只是一群披着虔诚外衣的可怜虫,一群对圣徒的卑劣模仿者。

而他们正试图向一位真正的圣徒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