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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托趁着夜色像老鼠一样蹑手蹑脚地穿过荒原,将宝贵的抄本和诗集紧紧抱在胸前。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这么谨慎,因为任何不怀好意又离他太近的活物都难逃一死。他离开兰斯王都后,已经走遍了中立之地的南部和东部。魔法师都多少有些怪癖,梅菲斯托也不例外,每天黎明将至时,他就会把厚厚的长袍脱下来,垫在地上当毯子,仰面朝天躺在上面呼呼大睡。在常人看来他除了干净的脸和得体的举止外,其他方面与流浪汉几乎没什么两样。梅菲斯托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一边追寻着劳伦斯几乎微不可查的魔力波动,一边观察着头顶的星星来测定方向,就这样走了快一个月,才终于从一道低矮而坚固的石墙后,再次明确感受到了劳伦斯的魔力。

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巡夜士兵们自然不会在半夜放一个形迹可疑的“流浪汉”进入领地。梅菲斯托再三强调自己只是个忧郁的吟游诗人,为了创作灵感才途经此地。但士兵们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在被他死缠烂打的态度激怒后,一名士兵向他脚下射了一箭,想吓唬他离开。这时梅菲斯托才不得已使用魔法将箭矢偏转,并亮出了塔斯尼亚学院的招牌,惊得唐纳德赶紧去找劳伦斯求证。

终于,他在墙外张望了好一会,才等来了意料之中的回应。劳伦斯穿着一身格外正式的礼服,在几个士兵的护送下登上了墙头。梅菲斯托眯起眼看了看,便轻松察觉到了劳伦斯虚弱不堪的本质,以及那些士兵没有任何礼仪常识的事实。

这里不像塔斯尼亚学院,有一堵令人生畏的,宏伟的金色城墙,空气中只有枯涩的咒语和风声的合奏。虽然这地方很破落,到处都透着一股贫穷的土腥味,然而,对梅菲斯托来说也是仅此而已。他不喜欢待在学院里,那里只能听到虚伪的恭维和疲倦的抱怨,没有喧闹,更不存在笑声。劳伦斯的领地虽然破败,但里面到处都是属于自然生命的活力气息。

“晚上好,领主阁下,我们又见面了。您的气色可真是越来越好了!”梅菲斯托隔着老远就高喊起来,生怕士兵们看不出他和领主已经是老熟人了。

“啊…”劳伦斯想了一下,才有些心虚地问候道:“大诗人梅菲斯托,是吧?好久不见,是什么风把…”

“好了,客套话就免了吧。”梅菲斯托笑着摆了摆手,亲切地提议道:“你的领地的确不太好找,能先让我进去吗?毕竟现在外面可不安全。”

……

“那么,你为什么想要见我?”回到领主府的劳伦斯已经无力再客套了,他疲惫地坐在床上,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梅菲斯托的脸。

唐纳德告诉劳伦斯,塔斯尼亚学院在秘法之地的威名就像兰斯的埃森骑士学院一样响亮,从那里走出的每一位魔法师都是秘法之地未来最令人瞩目的大师。现在,一位来自塔斯尼亚学院的学生就坐在劳伦斯面前。劳伦斯曾询问过梅菲斯托冒充学院学生的可能性,但得到的答案十分肯定——几乎不可能。大多魔法师都不敢伪造身份抬高身价,因为以前有过曾自称来自塔斯尼亚学院的骗子还没来得及享受花天酒地的生活,便被高等魔法委员会的成员暗杀了。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离开秘法之地去别处谋生的魔法师甚至都不敢主动透露自己曾修习魔法的事实,如今应该只有不要命的疯子或傻子才会冒充塔斯尼亚学院的学生了。

梅菲斯托既不疯也不傻,除了显而易见的耿直外,劳伦斯看不出他有任何问题。唐纳德建议劳伦斯,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尽量让梅菲斯托留在领地,就算他不打算为劳伦斯效力,如果能在领地待上一周,他所创造的财富价值也是极为惊人的。

“我来这里,是想找些写作灵感。”梅菲斯托平静的声音把劳伦斯从沉思中唤醒。见劳伦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十分失礼地低下了头,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馅饼,对站在一旁的菲丽丝微笑了一下。

“你好,我闻到了粥的味道,能给我盛一碗吗?非常感谢。”

“抱歉,粥的味道可能…”

“啊,没关系,我不在意它的味道。”梅菲斯托舔了舔嘴唇,晃了晃手中的馅饼,“只要它能让馅饼更好下咽就可以了。”

他眼中的光芒倒映在虚空中,好像能看透一切。菲丽丝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身去拿碗。梅菲斯托的态度非常坚决,虽然并不咄咄逼人,但还是让人有些不快。

“你的女仆似乎有些慵懒。”梅菲斯托小声对劳伦斯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想象一下,假如坐在这里的是一位国王呢?她就这样皱着眉头服侍客人吗?毫无疑问,这种程度的失礼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灾祸。”

“她不是…”劳伦斯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他不想花太多精力解释什么,就让梅菲斯托先保持误会吧。

“好吧,咱们来谈谈正事。”梅菲斯托突然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这让劳伦斯立马打起精神来。

“我要在你的领地住上一段时间,别问我要干什么,也别急着拒绝我。”

梅菲斯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所以呢?”劳伦斯狐疑地皱紧了眉头,他绝不相信梅菲斯托半夜到访只是为了说这点事,这太荒谬了。

“让我留在这。开个价吧,你想要什么?金钱,力量,还是权力?”

劳伦斯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家伙是认真的。虽然劳伦斯并不在意这种小事,但他隐约觉得梅菲斯托的动机并不单纯。

“开价?”劳伦斯自嘲地笑了笑,又耸耸肩,“看看这穷酸地方,我甚至想不出你留在这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我并不是白吃白喝。”梅菲斯托有些苦恼地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番。他缓缓踱步到墙边,拿起了劳伦斯挂在墙上的佩剑,而后念出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咒语。伴随着一阵金属扭曲的哀鸣声,那把剑被金色的光芒给包裹住了。

劳伦斯屏住了呼吸,因为他正在目睹一个真正的奇迹。

“这样吧。”梅菲斯托把几乎脱胎换骨的耀眼长剑抛给劳伦斯,“我可以为你的所有士兵都铸造这样的武器,还有同样品质的盔甲。这样的报酬,是否能打动你?”

劳伦斯惊奇地盯着他的佩剑,试着拔剑挥了个漂亮的剑花。这把剑和它原来的形状区别不大,但它非常轻,就好像一根树枝。剑刃看起来锋利无比,劳伦斯觉得它甚至能毫不费力地切开岩石;剑身反射着屋内的烛光,闪烁着熔金一般的漂亮光泽。劳伦斯惊叹着,反复端详着,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把剑重新插回剑鞘。

“这是…怎么做到的?”

“质量上乘的钢铁,熔铸秘法,以及雕刻三重螺旋结构法阵的耐心。”梅菲斯托将一只手轻轻按在剑柄上,“如你所见,它现在比任何一种金属都轻得多,也坚固得多。重铸它最大的难点在于分离杂质需要严格控制温度,雕刻出的纹路间距必须精确到毫米。不能使用金属系魔法改变武器形状与自身强度,要在最佳时间,大概五秒内,一次性完成熔铸…总之,这种借鉴矮人锻造工艺的技术听起来复杂,但其实非常简单,一个愚笨的法师学徒都能在二十年内成功铸出一把这样的剑。”

如果现场还有一位魔法师,恐怕要被梅菲斯托这番话给气昏过去。不知道梅菲斯托是不是对“愚笨的法师学徒”有什么误解,事实上,能在二十年内掌握熔铸秘法并雕刻三重螺旋法阵的魔法师在整个秘法之地都不一定能挑出二十人。在塔斯尼亚学院,只有五名天赋异禀的魔法师能有幸接受大贤者卡蒂尼的亲自指导,而梅菲斯托每年都以全系魔法满分的成绩将另外四位前辈羞辱得无地自容。也许这就是梅菲斯托不愿继续在学院里生活的真实原因吧,尽管有着魔法之巅的美誉,但学院里能学到的知识还是太有限了。多年来,梅菲斯托跋山涉水,几乎走遍了整个大陆,试着要领悟更加强大的魔法。没有了诸神的恩赐,魔法师们只能靠冥想和旅行来寻找新魔法。在梅菲斯托离开学院的第六个年头,秘法之地已经遗忘了他,因为它深知这个骄傲的年轻人不会浪费时间回家乡回忆什么。时至今日,贤者卡蒂尼的其他四个学生每年都会铸造出少量附魔武器和盔甲,而这些稀有装备会被兰斯重金收购,并保存在各个大型城市的军械库中供高级将领使用。

“真漂亮。”劳伦斯赞叹着,“你真的能为领地所有士兵换装吗?”

“假如时间足够的话。心情不错时我每天可以铸造两套军备,或者三五套也说不准。前提是给我一个不受打扰的房间,还有热乎的食物。”梅菲斯托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

“那就说定了!”劳伦斯几乎跳了起来,趁梅菲斯托还未反悔前承诺道:“这间房子归你了,一日三餐我保证顿顿有肉。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只要我能解决,那必然…”

“那么,劳伦斯先生,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了。”梅菲斯托看起来比劳伦斯还要着急,他满意地哼了一声,“你觉得那把剑怎么样?”

“还没用过,所以不好评判。”劳伦斯一五一十地答道:“但看上去它应该比原来好用得多。”

“真是让人扫兴的评价,不过它的确比不上神明的造物,两者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什么?抱歉,我没听懂。”

这时,菲丽丝把重新热过的粥端了过来,梅菲斯托便不再搭理劳伦斯了。他一手抓着馅饼,一手端着碗,左右开弓,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让菲丽丝皱起了眉头。

“唔,即使以饲料的标准来评价,这碗粥也相当糟糕。”梅菲斯托一口气吃完了夜宵,舒服地打了个嗝,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恐怕是我最近两个月里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的早餐可以不这么难吃。”

劳伦斯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看菲丽丝的脸色很难看,便只能以沉默来照顾菲丽丝的感受了。

“好了,我要休息了。劳伦斯先生,还有这位女仆小姐,请离开我的住处吧,会客时间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我。”梅菲斯托相当自觉地躺在了劳伦斯的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每天早上让人把军备放在门口就行。另外,麻烦你们离开时帮我把灯熄灭,谢谢。”

“好的,如你所愿。”

劳伦斯和菲丽丝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将灯熄灭,离开了。

黑暗中,梅菲斯托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刚才重铸武器时,其中有一粒金属尘埃附在了天花板上。由于某种奇异魔法的缘故,它在天花板上左摇右摆,最终耗尽魔力才静静地落到了梅菲斯托的手心里。

“不该有瑕疵的。”梅菲斯托打了个哈欠,合眼睡去。他在梦中回忆着重铸的细节——剑身中隐藏着一种格外神秘的力量,它就像幽灵一样躲藏在新雕刻出的上百道复杂符文内,并轻松偏转了其中一处回路。

它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元素,也不像恶灵或诅咒缠身,有明显的憎恶意识和力量。梅菲斯托只能判断出它可能来源于劳伦斯的体内,就像寄生虫一样,静静地观望着、潜伏着。

等待着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