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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长子的死讯后,罗德尼会长衰老的很快。

他曾经在智力与精力上都傲视群雄,但那些日子已然随罗西尼的死而成为了历史。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苍老,甚至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有五尺的身形每日都在变得佝偻,松弛的皮肤就像布满褶皱的衣服挂在他脆弱而疏松的骨头上。他的头发几乎掉光了,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苍老,助手为他准备了一顶油光锃亮的银色假发。虽然罗德尼从未对此事发表意见,但从他连睡觉都不摘掉假发的做法看,显然助手的做法还算和他心意。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显然金钱能解决的问题是有限的。哪怕他已经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花掉了任何一个贵族都无法想象的巨额资金,也仅仅得到了有人在自由之城郊外看到了失踪奴隶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

罗德尼认为他的头脑远超常人,但现在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几乎无法相信,过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钱,竟然还是查不到半点凶手的信息。

如果凶手真是菲利普六世口中的那个年轻骑士就好了,他想。可事实并非如此。他曾数次拜访亚当侯爵的庄园,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穷侯爵是怎么教出一个杀人犯儿子的。而来自各种渠道,铺满他书桌的报告也证明了劳伦斯只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公子哥。甚至与他有过长期接触的弗朗茨骑士长在一封未删节文本的证词中轻蔑地给出了如下评价:直到那混蛋小子被册封为骑士的那天,他也没能在任何一场对抗中击败一位骑士侍从。尽管他的作战技巧是如此糟糕,甚至连马都不会骑,但他依然能恬不知耻地穿着那身象征王国最高荣誉的骑士盔甲四处招摇,并努力在每一场穷尽奢华的宴会舞会上“睡服”几位崇拜银翼骑士的贵族小姐。直说吧,这位“斯提尔伯爵夫人的表弟”、“霍克男爵夫人的情夫”、“酒馆与ji院的征服者”或许敢半夜溜进王宫与长公主幽会,但他绝对没胆打劫莱特商会的车队。纵观骑士团的历史,很难想象还有比他更差劲的骑士,如果不是因为陛下欠亚当家族一个人情,那这种家伙甚至没资格成为一名骑士侍从。

真相与伪证难以分辨,罗德尼多疑的性格造就了自己的困惑。他曾怀疑过自己的次子,也曾怀疑过兰斯或教会的高层,但这些毫无根据的怀疑很快就被各种自相矛盾的线索推翻了。

现在调查方向又指向了劳伦斯,因为有不止一封报告指出,他成了那些失踪奴隶的主人。但偏偏西境是奥兰多公爵的领地,罗德尼的势力无法深入那里调查,他只能期待自己写在王室专用信纸上的请求能尽快被公爵看到。

罗德尼叹了口气,疲惫地将一份财务报表扔在书桌上。最近发生的大事太多了——先是一位大主教在兰斯境内被刺杀,又是塞连人入侵…这些不同寻常的事件都说明了一场风暴即将到来,而莱特商会,即使现在处在相对安全的风眼中,也不可能永远高枕无忧。

太多反常的事了,只要仔细思考一下,罗德尼就能从中领悟到许多令人脊背发凉的事实——菲利普破例决定给予教会的使者治外法权,并多次重申不是迫于教会的压力,已经说明鼻孔朝天的兰斯老爷们正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上。至于塞连人入侵,则多少在罗德尼的意料之中。作为百年前大战的战败国,《斯克里亚宾和约》让塞连帝国失去了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二百万人口,并赔款一亿金币。如此惩罚一个骄傲的民族,会让满腔怒火与屈辱的塞连人在新皇帝的领导下转变为狂热的复仇主义者。兰斯在大陆霸主的位置上坐了一百多年,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已经开始力不从心。直到今天为止,从兰斯也只是在备战,却未发出过哪怕一次动员令就能看出,维持广大领地、处理内部矛盾就已经让高层焦头烂额了,大部分有权势的贵族都更倾向于维持当前局面,而不是冒险去发动一场劳民伤财的战争。当所有兰斯平民和小贵族都在异口同声地呐喊战争口号时,实权贵族们的意见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以约克公爵为领导的贵族们认为塞连已经吞并了兰斯较为贫瘠的北方行省,应该已经满足或马上就要满足了,与之相比,意图并不明朗的教会更值得提防。而福熙将军则固执地认为,吞并一个行省将大大刺激塞连人的野心,所以必须尽快集结军队,将这群蛮子赶尽杀绝,教会不足为虑,那些神棍除了耍嘴皮子之外,是不敢有进一步动作的。

但两人似乎都对形式产生了严重的误判——约克公爵以为靠发动政变成为皇帝的腓特烈三世只是个普通的nationalism(民族zy)政客,施以些许恩惠就能拉拢他作为现有秩序的维护者,但腓特烈三世是位野心勃勃的皇帝,他并不满足于兰斯人施舍的一点残羹剩饭,他想肢解兰斯,然后尽情享用巨人尚未凉透的血肉。至于福熙将军则错得更加离谱,领导教会的大主教们自诩全能之主的忠仆,却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苦修者,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不会介意扩张自己的领土,顺便发展更多信徒。

作为一个旁观者,罗德尼看待这场危机的视角更为客观。靠着与奥拉和塞连多年的贸易往来,他对这两个国家的了解远比那些沉迷宫廷歌舞的兰斯贵族们要深刻许多。从北方前线撤回商会总部的行商们也惊恐地汇报了塞连军队的规模——那些穿着厚重长袍和锁甲的负怨之师,就像漫山遍野的黑色玛瑙,带着北方凌厉的寒风而来,发出嘶哑的咆哮。他们带着一种比食人魔还高两倍的巨型人形机械,机械的身上绑满了战利品和物资,褐色的皮帆绑在机械的脚掌上,伴随着它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嘶嘶作响。目前尚不清楚这种能运载大量物资的机械还有什么用途,但显然每个见过它的行商都被它庞大身躯投下的饥饿阴影给吓坏了,甚至语无伦次,导致罗德尼的手下费了好大劲才整理出一份像样的报告。

不过这不是罗德尼该担心的事,在沉沦了这么久之后,无法为儿子复仇的事实折磨得他夜不能寐。金币就像他的理智一样在快速流逝,他不在乎兰斯会怎样,商会的命运如何,现在他只渴望放荡的复仇,让凶手体验超越死亡的恐惧与痛苦。他对这种感觉的期待,就像一股电流,延着他的脊椎通往大脑,刺激着他愤怒的灵魂,使他皱巴巴的脸变得更加扭曲。

最近唯一让他欣慰的事莫过于小儿子的成长了。科斯好像变了个人,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己的生意上。在助手每隔一周送来的财务报表上,微微上扬的箭头总能让罗德尼欣喜不已。这个挥金如土、嚣张跋扈、整日与贵族攀比的小儿子终于长大了,他不再沉迷酒色,醉心于研究令人不齿的纵欲行为。这让罗德尼终于下定决心,在自己死后将商会托付给科斯。这不会是很久以后的事,因为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的罗德尼决定动用一些更激进的手段,来逼迫杀害长子的凶手现身。

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那尊米诺陶雕像看了许久,终于抬起手,慢慢拿起桌上的摇铃,轻轻晃了晃手腕。

“把科斯叫来,还有所有分会长。”他在助手疑惑的目光中叹了口气,“我有事要宣布,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