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凤蹲在姚鼎山面前,颇为同情地说:
“姚公子,至少有一点我没有骗你,也值得你高兴。那就是过了今晚,你再也不用承受所谓诅咒之苦,再也不用放血输血,你的母亲也能躲过一劫,留一条残命。”
姚鼎山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哭得满脸泪痕。
裴无厌走到虞青凤身边问:“这姚鼎山没有对你咸猪手吧?”
虞青凤愣了一下,回想起白天的时候姚鼎山突然抱住自己。
“还真有,不过你放心,没让他占到便宜。”
裴无厌踢了一脚姚鼎山的后腰,又问:“大林子和老孙呢?”
“这个是真没有。”虞青凤实话实说。
“少废话,你们俩快开始!”潘大才在后面不满地催促。
裴无厌一把拉住虞青凤的手,旁若无人般,爱怜地柔声细语,“这几天让你在外奔波,辛苦了。”
虞青凤有些不知所措,抬眼望着裴无厌,满眼问号:这样,可以吗?不用再演了吗?
“哼,你们俩之间果然不是什么兄妹。”潘大才没好气地说,“罢了,你们是什么关系都无所谓。只要今晚你们能成功上贡,安抚了白亦笙的鬼魂,我妹妹能转危为安,我成全你们。”
裴无厌没听见似的,上下打量虞青凤,又是帮她整理碎发,又是轻抚面庞,含情脉脉,释放积蓄了三日的相思之苦。
“行啦!”潘大才不满大叫,“快开始吧。等到事情了结,你们有的是时间腻歪。”
裴无厌转身,莫名其妙地问:“开始什么?”
潘大才一愣,指着祭台,气得说不出话,“作法作法!召唤白亦笙啊!贡品不都在这了嘛。”
“潘当家,你糊涂了吧?我们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义庄饿鬼根本就不存在吗?”裴无厌一脸坦诚无辜。
“废话,义庄饿鬼是薛胤天和刁德超瞎编乱造出来用来敛财的,可是白亦笙的鬼魂是存在的!”潘大才的认知还挺坚固。
裴无厌无奈苦笑,不住摇头,“潘当家,你当真是不懂触类旁通啊。薛胤天和刁德超为了钱无中生有一个义庄饿鬼;薛胤天和相好黄夫人为了复仇无中生有一个血脉诅咒;我们俩就不能无中生有有一个活人祭拜吗?”
潘大才仍旧坚守虞青凤和裴无厌为他量身定做的理论,“什么无中生有?小瑛的病,还有刁德超的烂脚,这是能无中生有的吗?”
“当然不是。”裴无厌严肃回答。
“那是有人又给他们下了药?加害他们?”潘大才终于肯转换思路。
“可以这么说,”裴无厌叹了口气,哀伤地说,“加害潘小瑛的人是你,还有她自己的无知;加害刁德超的是他自己的无知和贪婪。他们俩吃进去的东西已经超出了身体的负荷,所谓病从口入,也可以用在贪食上。”
潘大才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眼神有些迷茫。
虞青凤有些话不吐不快:
“潘当家,你不是跟我们说过吗?有个郎中曾经好意提醒过你,可你却派人把他打了一顿。到现在,你仍然忽视好心郎中的话吗?他可是唯一一个敢于对你说逆耳忠言的人啊,也是潘小瑛曾经唯一的生机,却被你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了。”
潘大才痛苦地抓头思考,仍旧在抵触他不愿接受的事实。
跪着的刁德超突然呜呜地叫,扭动他烂掉的那只脚。
“刁帮主,”虞青凤俯视刁德超,“你跟潘小瑛一样,都是病从口入,你从乞丐变成尽享荣华富贵的帮主,也算是一步登天,你不知节制,暴饮暴食,你的病也是源自于此,跟什么报应,什么白亦笙的鬼魂没有任何关系。”
裴无厌无奈地说:“纵然这世上有薛胤天这样的黑心医者,自己下毒自己解毒、自己致病自己治病的行业蛀虫,但更多的郎中还是医者父母心。
“当然,也有你们这些讳疾忌医,不相信医者,宁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甚至是鬼神之说的愚蠢病患。医者医身难医心,纵然是父母心的医者想要医治你们,面对你们这样不识好歹、固执己见、油盐不进的蠢货,也是无能为力。”
潘大才终于回过味来,痴痴地问:“所以,根本就,就没有鬼?”
“没有鬼,只有鬼祟,鬼祟就在你们这些人的心里。”裴无厌指着跪地的这些人以及潘大才概括总结。
潘大才脸上痴痴的神态渐渐转变为阴寒,咬着后槽牙也做了一句高度精炼的总结:“你们一直在骗我!”
“没错,我们无冤无仇,本来也骗不着你。但是你横行霸道,直接抓了我们,禁锢自由,还要逼我当你妹夫。你被我们耍得团团转,活该。”
潘大才只用了半秒钟的时间便抽出腰间弯刀,高举头顶,“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给小瑛陪葬吧!”
虞青凤吓得一下子钻进裴无厌的怀中,紧闭双眼,等待着裴无厌使出杀手锏。
“潘当家当真要在义庄里杀人?就不怕在此地作恶,会激怒潜藏于此的鬼魂?”裴无厌毫无惧色,笑着反问。
潘大才又是一愣,还是改不了老毛病,好奇心发作,“什么?你们刚刚不是说根本就没有……”
潘大才话没说完,因为他听到了身后下方传来草席窸窸窣窣的声响。
伴随着这声音,裴无厌怀里的虞青凤睁开了眼;面对祭台跪着的四个人也缓缓转身惊恐望向潘大才的身后。
潘大才仍旧高举弯刀,面对着前方站立着裴无厌和虞青凤,跪着的姚启冠、姚鼎山、薛胤天和刁德超。
这些人全都用或惊讶或不可置信或恐惧的眼神瞪着他的身后,草席声音的源头。
潘大才一时之间竟然浑身僵硬,连转头去看看自己身后到底如何的胆量都没有。
虞青凤看到其中两个草席里的尸体竟然自己掀开了裹在身上的草席,站了起来。他们浑身破衣烂衫,脸上也是黑黢黢,在夜色中仿佛两具诈尸。
虞青凤突然想起了刚刚她悄悄变换位置的时候,脚后跟不小心踢到了一具被草席包裹的尸体,当时她就觉得触感有些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所谓的不对劲正是那具尸体被踢之后动了一下!
再去仔细看这两个诈尸的脸,好生眼熟啊。
原来这就是裴无厌的杀手锏——大理寺侍卫!
潘大才一咬牙,抡起弯刀转身,准备跟鬼魂决一死战。但纵然他武功高强,也是孤身一人,对方是两名训练有素的大理寺侍卫,败局已定。
两个伪装成尸体的侍卫一边一个,不出五招便制服了潘大才。
弯刀应声落地,潘大才也被压得跪在地上。
虞青凤赶忙掀开祭台下方的帘子,刚刚潘大才便是在这里取出麻绳捆绑那四个人的。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有多出来的两条绳子。
“哈,果然,潘当家也给咱们准备了礼物呢。”虞青凤直接把两条绳子丢向侍卫,“潘大才有点功夫,两条绳索都给他招呼上。”
潘大才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两个鬼的温度和呼吸,趁着被绑的空隙凑近去看侍卫的脸,“你们,你们是人?”
裴无厌哭笑不得,“潘当家又忘了,我们不是说过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他们自然是人。”
“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潘大才被绑成一块大肉粽,绳子紧紧嵌入肉里,但他根本顾不得这些,面对裴无厌和虞青凤,他永远只能提问,只能寻求指教。
裴无厌还是那句话:“天亮之后,我自然会让你知道我是谁,你,还有你们,都该当何罪。”
说完,裴无厌冲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忙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破布,团起来塞进潘大才的嘴巴里。
虞青凤碍于自己人侍卫在场,赶忙与裴无厌保持距离,“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找到裴大人的?”
一名侍卫回答:“昨日中午,我们看到了裴大人放出的信号,潜入潘宅,与裴大人会面。”
裴无厌可不在乎侍卫在场,还是把虞青凤拉入怀中,亲密地解释:
“当时你不在潘宅,我便没有想着先行离去,而是让他们俩暂时藏身在潘宅。晚间听了你的推理,就更加没有必要急于逃走了。昨晚我们又偷偷会面,我让他们今晚提前到义庄,伪装成尸体,见机行事,把这群人一网打尽。”
虞青凤再问侍卫:“就你们两个吗?其他人呢?”
两名侍卫面露哀伤之色,“我们四人,裴大人让我们兵分两路,我们来义庄,另外两人去找请巡抚大人。其他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大理寺。”
侍卫的话姚启冠字字听在耳朵里,不敢置信地瞪着裴无厌。
虞青凤本来还在为其他侍卫的命运担忧,无意间扫过姚启冠,索性抽出他嘴巴里的破布。
姚启冠从前脸上的狠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瑟瑟发抖地问:“裴大人,大理寺,你是,是大理寺卿,裴,裴无厌?那你,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理寺女官?
“姚大人,我们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虞青凤又把破布塞回去,“还有,我有名字,虞青凤。”
虞青凤刚想跟裴无厌士别三日,好好叙旧,就听义庄外传来嘈杂人声。
两个侍卫出了停尸房,在院子里倾听后回来禀报:
“听声音,是潘大才的人跟丐帮的人起了争执,丐帮的人想要闯进来,潘大才的人拦着。”
裴无厌不急不躁,“这两边果然都留了后手,带人潜伏在义庄附近。无妨,再等等。”
虞青凤忙问:“你派人去请的是谭勤明,谭巡抚?”
“是,谭巡抚公正严明,不久前才来临福县巡查,对这里的情况最为了解,姚启冠这个芝麻官也认得他,让他来主审这案子最为合适。”
虞青凤再去看姚启冠,他已经面如死灰。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义庄外整齐划一的兵士脚步声替代了潘家和丐帮的争执声。
谭巡抚的人到了。裴无厌示意侍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