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曹操在听见此话的时候,居然没有情绪激动,而是平静的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想了片刻。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思。
但是曹操的确觉得很平静,而且理所当然,他早知道徐臻会对西凉下手,从知晓他已占据潼关开始,曹操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没想到,战报的消息来得这么快。
太快了。
让人措手不及。
“如此,我们更要加快速度,不可慢于伯文,迟则生变了。”
曹操心里暗想,不过却没有明说,至少在表面上,他还是很和气坦然。
对郭嘉笑道:“我早就猜到了。”
郭嘉一愣,旋即站定了脚跟,只觉有一丝滑稽,他能感受到曹操内心的震撼和急切,但是却不能明说。
眼下,必须要取江东。
才可以稳住许都众人,同时不让徐臻有太多的时间来发展壮大,否则日后可能还真的遏制不住他治下之军。
江东,是势在必得的。
只是时间问题。
“无需慌乱,奉孝,你且与许贡联系,我军后退数十里,给他机会,许他千户侯,一州刺史,重重有赏,看他如何与孙策斗。”
“喏,在下这就去。”
这时候,郭嘉也明白曹操的心思,和自己一样,需要立刻做好江东的战绩,不光是可以获取接下来的地位,更是要稳定人心。
否则此刻的许都,应该会乱象频生。
对于他们来说,若是这些乱事已经足够影响到了南方的局势,极有可能南征就会因此而止,须得立刻回许都镇守。
丞相一旦回去,数年之内必然无功。
只有继续训练水军。
等郭嘉走后,曹操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神情略微有些澹漠,冷冷地看着地面,可实际上心中却在滴血一般的难受。
过了不知多久,才对程昱说道:“仲德,为我去唤子孝他们来,宗亲将军之中,位及都尉之上者,全部到正堂来。”
“而后,你们且先退去。”
“喏。”
程昱何等心思,他跟随曹操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却一直很懂他的心思,这些年光是揣测,就足够他彻夜难眠。
但在关系上,却一直斗不过戏忠与郭嘉两人。
即便如此,现在他也立刻就明白曹操心思,要安排宗亲之事,日后好应对未知之变。
而一旦有变,恐怕就不是他们这些外姓的谋臣可以劝戒左右的,他们只能选择出谋划策,默默在后以谋略为主所计。
但,能否斗得过,就不知道了。
此时,程昱想到这些,反倒心里不自在起来。
不多时,曹仁领了宗亲将军而来。
曹仁经过多年征战,无论胜负都可存活下来,胜负都可总结带兵经历,也俨然是一员大将,可领之兵马也是多多益善,无论多少他都有铁腕与气度镇压下来。
宛若一尊凋塑的曹仁,此时就站在曹操的面前,听完了北方的战事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面色难看的眯起了眼,“是我吗?”
“令伯文如此急切的夺取西凉,乃是我当初之计所致?”
“不错,”这个时候,曹操也不会有所隐瞒,直言不讳的点头,继而抬头来盯着曹仁,苦笑了一声,“但我也不会惩罚你。”
“与伯文到此地步,本就是可以预见之事,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些预料了,但是现在并非是说此话的时候。”
曹操叹了口气,慢慢的起身来,神情沉思着什么,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曹仁,却是感觉有些迷茫。
在他心中,或许还有恍如隔日之感,这几日春雨连绵,地处不远境的江南显示出了独有的气质,令人忧郁。
春雨之下,多愁善感。
身为天下雄主的丞相也免不了俗,此时又怀念起了当初刚刚起家的时候,那时虽然穷苦,步步不可乱,但是却要豪气万丈许多。
大不了就是输了被人当做丧家犬一样的驱赶。
可现在,家业越大,反倒顾虑越多,导致了伯文出走。
他看着曹仁的时候,内心就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错了,他掌控不住徐伯文,但是可以掌控曹氏。
若是一开始就言辞压制,不准许这些宗亲胡闹,将徐臻捧上去也无所谓,因为曹操忽然觉得,伯文好似真的对那九五之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念想,甚至他的野心也不过是要一处地界,而后没日没夜的理政富民而已。
这种心态,前所未见。
虽然曹操也不知道他能获得什么,难道就只是百万民的民心?
那这么干,只需几年,恨不得百姓把命都给他,何况是民心?
他恐怕只是偏执于此,单纯的想要为天下做事吧?
可天底下也没这种人,纵观历史也见不到几个,哪怕是儒道的圣人,也没有他这般笃实律己,从不休息的去做事。
所以此刻,他竟然一时语塞。
不知道该骂曹仁几句,还是该自己默默的承受下来。
“丞相?”
曹仁迷茫的看着他,此时心里咯噔一下。
按照以前,曹操的脾性,恐怕会在此刻狠狠地痛骂他几句,但是现在却盯着自己看了很久,而后什么话都没说。
这是怎么了?!
为何一言不发。
“若是,因此而让我曹氏树一大敌,尽可打骂末将,”曹仁在军中威望很大,但是却在曹操面前,从来不会过于高傲。
对于他来说,抛开丞相这个身份而言,他也是自己的兄长。
“没事,”曹操肩膀一松,这一瞬间连原本已经略微模湖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有些清晰起来,他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好骂的。
“没事,没事!”
曹操嘿然一笑,长舒了一口气,“我叫你们来,只是要告知此事,从今日起,千万不要再去招惹徐伯文。”
“他拿下了西凉,可却还是要给我送来战报,意味着并没有反叛,而他在西凉,则可将并州、幽州全部连成一片,冀州便是他的口边肥肉,倚靠子修是不可能守住的。”
“恐怕,子修在马腾之事上,做得看似干脆利落,却也给了伯文助力,证据,便是马超已经归降于他麾下。”
“若是伯文,与曹氏依旧紧密不可分,马超绝不会将他当做主公,而是仇敌,试问诸位,如何会与自己的仇人如此亲密,并且将地盘都给他呢?”
“除此之外,还需严密注意当初与徐臻有过密切来往之人,一旦我后方大乱,他可随时东进中原,夺取天下。”
“子孝,我要你立刻回去,领兵守住冀州,确保冀州绝不容有失,而调任元让到南方来,日夜操练水军,打造战船,今年之内,我要取江东,定天下基业,让伯文为我永镇边疆!”
“喏!”
诸将在错愕之后,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呐喊声,都明白这话里面的含义。
“再和你们说一件事,不许外传。”
曹操背着手,澹然而笑。
扫视众人之后,沉声道:“孙策,在一月之内,必定会亡!”
“所有兵马,后撤六十里,不再压境。”
“等待孙策死讯!”
“什么?!”
曹仁顿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此事。
孙策?!
江东之虎,霸王遗风。
如今可是已经将整个江东士族都收归麾下,哪怕是敢怒,却也不敢言,可谓是承袭了其父孙坚的勇武与果敢,以武力手段,让那些江东士人的气节毫无作用。
这样的人物,真的会在一个月之内亡故?!
应当是刺杀,但他们都是武将,身披的是寒铁战甲,不通刺杀之事,脑子里所能想的都是揣测,没有形成计策。
所以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自信。
但,可以拭目以待。
这么多年来,人们都在赞誉徐伯文,但似乎却忽略了,真正在徐伯文之后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是自家曹氏的丞相。
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雄主,当今乱世雄武之人。
……
三月,春雨霏霏。
江东天堑开始涨水,而曹军适时的后退了几十里,回到了城中,在河边的大营也一样撤去了严密的防备。
如此,才符合用兵之理。
若是用水,乘河水战,荆州现在如何比得过江东。
光是孙策收服的两万余水贼,就是在河里讨饭吃的。
现在又得了精良的军备武器,打起来这些都是悍不畏死之辈,毕竟他们归降就是冲着孙策去的。
孙策对这些人有恩。
所以涨水之时,不打是最好的选择,不如退而准备军备器械。
而此时,江夏同样也收到了消息,刘玄德令关羽回到江夏城内,休息数日,再去领军,数月带兵,几乎不眠不休,以身作则,不退半步。
且九次击溃曹仁来犯兵马,劳苦功高,他值得休息。
刚巧也是三月,刘琦病更重了。
“大兄,”关羽回来后,第一夜与张飞同眠,宿醉到天亮,此时正是放松之时,于是也不曾放过这等机会。
“休息不过数日,恐怕此时曹操的奸计,不可掉以轻心,云长知晓大兄心痛我劳累,可不能就此放下。”
“真正的机遇,便在此时坚守,真正要痛饮,应当是在曹军退去,我等拿下荆州之后,绝不是现在。”
说这话,是关羽回来江夏城内,不在外守备大营,如坐针毡。
他此前读兵书极多,且善思,带兵经验丰富,已是大将之姿,自然会了解敌人用兵之法。
而曹操与徐臻,都极善用虚实之道。
此二人绝不会真正退兵,往往稍退一步,或许只是迷惑敌人,让其掉以轻心。
想通此节,关羽就觉得坐不住。
“不必,这么着急。”
刘备劝戒了几句,“江夏兵马,稳固不动,说来说去,曹操的目的还是江东,并非是我们这里,云长可多休息几日。”
“而且,我这里有消息,一定要单独与云长说。”
关羽轻抚胡须,思索片刻,心思安定了下来,这才问道:“什么消息?”
“西凉,已经归徐臻了。”
“嗯……”
关羽陷入了沉默之中。
“云长不惊讶?”
“惊讶。”
关羽丝毫不掩饰,当然也不会像以前在北方冀州那般高傲,那时候他的确也不把徐臻放在眼里,认为吕布绝不会在独斗叫阵之中输给徐臻。
直到袁绍麾下众将一个个被斩杀,他才觉得敬佩。
徐臻能走到这一步,麾下无数英豪跟随,的确有他的魅力和才干。
现在拿到西凉,他既是惊讶,却也觉得就在情理之中。
只是觉得,这消息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不过是过了一个冬日而已,徐伯文才回去多久?”
“哈哈哈!”
刘备苦涩的笑了几声,摇头叹息,“当初我还想要收服他,我现在才明白,连曹孟德都没能收服,我不比孟德强多少,如何能?”
“大兄过谦了,”关羽言简意赅,深深地看了刘备一眼。
在他人眼中,或许你不如曹操,不过在云长眼中,大兄永远是大兄。
无论何时。
“无妨,宁为玉碎也。”
关羽将长髯理顺,坦然而言道。
“但,是坏消息,却也是好消息。”
刘备此时点头说道,“坏就坏在,曹操后方看似稳固,军心大涨,这江东恐怕可以慢慢打了。”
“好就好在,此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刘备皱眉思索,他从未有一刻,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这西凉拿得,很是奇怪,其关键点就在于,马腾死在了许都。
但是马超却归降了徐臻。
这是何意?
个中缘由,略一思索,就觉得是十分骇然。
或许,他们的机会还在这里。
“兄长的意思,是这徐伯文和曹操不和?”
云长眼睛一睁,当即深吸一口气,慢慢后仰起身,抱拳道:“既如此,云长更不能在此处停留,当回大营,令前线固若金汤!”
“此消息,兄长得知,江东定然也得知,自会有防备,而是否有嫌隙,只有曹操与徐伯文两人知晓。”
“他们两位,以此关系设计,可不止一次了。”
“或许也是布局,兄长绝不可掉以轻心,我们光中计都两次了。”
“应该,立刻严防死守,不能给曹徐两人任何机会!”
“这倒是。”
刘备深以为然。
这两位的确爱用彼此的关系设计,关键就是曹氏的宗亲将军与徐臻不和,可偏偏曹操将徐臻当做自己人。
因此屡试不爽。
“好,那就辛苦云长,我也会告知吴侯。”
“曹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恐怕要再等几日。”
刘备起身,和张飞一起送别,原本一路要送出府邸去,在前院的时候却碰到了匆匆走来的简雍和孙乾。
两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完全可用如丧考妣来形容,刘备只在当初逃亡必死之局时,见过这样的神色。
简雍不停留,趋步走到刘备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孙策,被人刺杀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