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招大军自山中出来。
徐臻允诺的粮草如数送到,还有肉糜和美酒,让他们得以饱餐一顿。
然后才告诉了这些军士渔阳城外的惨状,以及渔阳城内的高阁是如何的稳如泰山,那扇数丈高的厚重城门,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此消息,徐臻是当着牵招的面说的,所以就近的几位副将全部陷入了长足的沉默中,低头看着地面不肯抬头。
他们也不知道亲人是否在其中,但可以想象在渔阳城外是何等尸山骨海的人间炼狱。
直到许久之后,才有一人抬头来问道:“君侯,可要我等领军攻渔阳?”
徐臻脸上表情消失,“你们想攻么?”
“投诚归附,得粮食饱腹,便等同于再活一世,且君侯用兵令人胆寒,那就当此前已死,现在为君侯卖命。”
“那幽州袁熙,倒行逆施,与天子为敌,不算明主,我等困在山中,他不曾来救,又将百姓驱离,只是为了保全性命。”
“渔阳这座坚实堡垒,是我等所建,小人愿亲自再毁去。”
“我也愿!”
“俺也一样!!”
一时间,群情激奋,被这人一番话点燃了心中怒火,他们参军卖命也是为了挣钱养家,有的则是为了成名得利,好成一个家。
现在,家都没了还谈什么卖命,袁熙如此行事,让人绝望。
一旦失去了价值,那么迎接他们的便是弃子之命。
“那就,请诸位立功破城,我大军在后定然跟随而冲!”
徐臻站起身来,以碗中酒敬在场的将校,最后对准牵招,将另一碗酒递到了他的面前。
牵招当即会意,起身之后表情激动,怒容沉压,双眸炯然,双手接过了这碗酒,朗声扫视周围之将,朗声道:“诸位!亲人离散,家且不保!以何为战!?”
“如今当为复生!立功投诚!日后可再建家园,以何为家,无非是百姓尔,渔阳城内还有十几万百姓,攻下渔阳,便可得惠政治理!”
“喝了这碗酒,去冲锋陷阵!”
“喝!”
徐臻嘴角一扬,轻声笑了一声,又吐气大声道:“诸位,请喝!诸位虽为投诚者但仍旧以死士论,四万人皆有军饷!死了双份予家人,活下来三份!”
“若我破城后,得见诸位家人,不敢定奉养,但绝不会让幽州再有饿殍遍地,酷吏横行!”
“喏!”
上百名将校、百夫等,登时痛饮而尽,将酒水吞下后豪迈摔碗。
铿锵之声顿时响成一片,摔得徐臻的嘴角勐然抽搐,眼角不断颤动。
“摔碗干什么……”
这都是天工院所制,烧陶工艺极高,卖出去也值不少钱,一百多个碗,你们摔得还挺起劲。
“不是,”典韦听了徐臻的话,尴尬的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碎片,小声道:“气氛到这儿了,不摔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徐臻:“……”
……
第二天夜里,休息一晚之后。
体力恢复些许,身体也颇回康健,牵招领了修复之后的精锻铁甲,带兵马连夜出发。
徐臻率大军在后,赵云、典韦、许褚带兵在前,合围渔阳城池。
这座城,虽已经被袁熙打造得牢固难进,但是却没有大山而靠,不能据险而守。
一旦被围困,是可以四面团团围住,将各处要道全部占据。
不过,徐臻没有选择围死这座城楼。
给袁军留了一面城墙可以奔逃出去,在那一方是许褚的校刀军两万人在极远的山林、要道、断桥埋伏。
而第一夜,攻打楼阁的居然是牵招。
这一晚上,就把袁军的军心崩溃了。
牵招和麾下副将,以及当初的同侪,全都是在卖力而攻,同时高声劝降。
南门守军,军士不愿强行而守,也不肯卖力厮杀,甚至有人被劝降想要开城门迎牵招进去。
可惜的是千钧一发之际,被袁熙赶到镇杀,喝止了军心动荡,但这一夜之后,袁熙的军心也再提振不起来。
而后又在两三日之后,终于有人忍受不住,给牵招开了门。
这座城楼的大门一开,再高的墙壁也都形同虚设。
这一夜,暴怒的袁熙趁着徐军杀进城内之前,直接屠杀了上万百姓,还有心思动摇的军队数千人,宛若鬼神一般让军士惧怕后悔,那开了城门的人,全家都死在面前。
袁熙没有留半点情面,杀了人,才自北面而逃,身边所带的是数千心腹骑兵,整个渔阳城楼之内所有的战马,他已经全部叫心腹兵马带走。
此时的袁熙还没有崩溃,只是有些疯狂。
在哭喊哀嚎之中杀出了北城,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城头之上,双目已经血红。
咬着牙喃喃自语,“徐伯文,徐伯文。”
“我不怕你,不怕你!”
“我看你能护幽州几时,只要我袁熙未死,幽州定无宁日!”
出了卢龙,到塞外便可安全,而一旦卢龙塞守备不够,随时可以杀回来。
袁熙弃城而走,不要这偌大的幽州任何一座城池,但他还有心腹死士跟随,这些人都是用袁氏恩情培养出来的孤儿。
没有家卷,所以早将自己的命交给了袁氏。
他们还可以到塞外去和蹋顿混迹,有袁熙这数千精骑,蹋顿想要统一附近氏族必然是如虎添翼。
一样可以存活下去。
袁熙只要还可立足,不死于战乱,日后还可以卷土重来,哪怕是劫掠各地百姓,让徐臻所谓的富民内政,决不可施行。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袁熙走后,渔阳这座高筑城楼的大门当即大开,徐臻领大军进入,他的本部兵马折损不到三千。
死去的全都是牵招麾下的死士,如今这些人还剩一万三千多人。
其余的全部发放军饷,死去双份,活着的三份,徐臻并没有食言。
以粮食、五铢钱和金、布匹为主,发放到军籍名录上每个人手中。
余下这些军士痛哭流涕,相拥而泣。
从袁绍死后,冲锋陷阵的犒赏就再也没见兑现过了,如今换了主帅,真的有钱发下来,而且战后立刻就发,没半点迟滞。
得财在手,军心当然振奋。
这一夜庆功之事,牵招带人去祭奠了死去的兄弟,而后又为徐臻笼络人心。
因此令这些兵马归心,又论功提位。
一直忙碌了三日,慢慢地清理城外的尸首和坍圮之处。
徐臻又下令发了军报,请曹操派兵马来接防。
又是七日过去。
曹操领虎豹骑、曹仁兵马慢慢接近渔阳城郡,驻扎在外,曹操领中军进城安住,开始发放粮食,定各地政策。
同时调任德才兼备之士,到幽州各郡为太守。
渔阳衙署,正堂内。
徐臻在认真查看各地的汇总之志,以及官吏送来的陈情表,还有士人自荐、举荐的官吏。
在他面前,摆着三四箱金玉、布匹。
徐臻放下了书信,然后看了一眼不远处这些送来的礼品,冷面沉声轻喝道:“这个幽州程氏,家中士人不再任用。”
“这三箱钱财,送还回去,并且将送来之人打十军棍。”
“喏!”
赵云和牵招在侧神情一动,都想拱手立刻去办,然后同时呆愣了一下。
牵招连忙后退了半步。
赵云笑道:“牵都尉去吧。”
“不,末将只是……被君侯的品格震撼。”
徐臻看了牵招一眼,“牵招别去,你本是幽州将领,都是熟面孔,不好下手。”
“以免招人记恨,让典韦去。”
典韦:“??俺不怕记恨?”
徐臻咋舌道:“你职责所在!”
“俺,俺职责所在。”
典韦点了点头,当即动身前去。
这边典韦刚出去不久,在庭院里还遇上了诸葛亮。
一番交谈下,典韦笑着说了幽州程氏送礼之事,诸葛亮当即苦笑摇头,“这些人还不知君侯性子,辛苦典叔了。”
“没事,习惯了。”
典韦挠了挠头,继续前行。
诸葛亮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又转身继续进正堂去,进入其中稍稍躬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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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百姓来了万民书,各地官吏、军士也都写了呈表,上书情愿,请求丞相让为幽州牧。”
徐臻表情一怔,这绝对不可能的。
幽州、冀州。
那我不成袁绍了?
主公怎么可能再让我领幽州,若是让我从冀州调任幽州,亏得裤子都没了。
“主公没答应吧?”
徐臻顿时好奇的问道。
诸葛亮点头道:“没答应,师父请放心,不过确实应该做准备,提早撤防,免得百姓惦记。”
“现在在外传言,您是天降之人,助曹扶汉,有天命加身,百姓因接连胜仗,内政富民而对此深信不疑……”
“那个草包传出来的话!”徐臻顿时拍桉起身,差点没骂娘了,这么个传法这些刚刚经受战乱的百姓怎么可能不信。
他不信也得信,心中饱受摧残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会信些神鬼之事,来寄托信仰,这是常理。
“丞相传的……”
徐臻:“……”
正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在慢慢的偷吸凉气。
准备呼出来的时候让气息稍暖,不至于那么冷。
徐臻呆愣后咋舌道:“啧,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不多。”
“呃……还是尽早撤防吧。”
诸葛亮又拱手道:“现下,程昱进言,效法当年变法时徙木立信,以安定百姓之心。”
“随他们弄了,”徐臻摆了摆手,然后忽然眉头一挑,“诶?是不是移木头到何处给一千金?”
这可是凭本事赚的!和收受礼物绝不相同,发财之机啊!
诸葛亮顿时笑了,“倒不是如此,仲德先生叫人放言,推行曹氏内戒令供百姓知晓,同时宣扬勤俭之风,用一百枚五铢钱购买生存一月之钱粮,若能做到便可得百金。”
“由此既可以让百姓懂得省吃俭用,又可以让幽州之民得知丞相一生节俭,曹氏勤俭,增进凝聚民心,争取得百姓之信任。”
“没意思,”徐臻顿时颓唐,纯粹浪费钱,“还是赶紧下令回军冀州吧,幽州治理之事,交给别人,我可不想再在冰天雪地里打仗了。”
“棉甲虽比布匹保暖,可是也不能长期靠此物冬日作战。”
他这话虽然是在感叹,但是牵招已经觉得很离谱了,冰天雪地夜行军。
而且那日还下着雨雪,悄无声息跨越八十余里的山间,突然发起突袭。
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长途奔袭,才有后来的成就。
牵招到了营中才知道那棉甲的珍贵,举世罕见之物,徐臻居然有八千人穿戴棉甲,只能说活该他打胜仗。
下午,徐臻在下完了军令之后,到渔阳城中去了一趟,然后才离去。
此刻原本袁熙驻军的华贵楼阁之中,曹操在正堂坐镇主军,等待曹仁去收取右北平郡的消息,与此同时和文臣等待安定民心之策。
他倒是心里高兴,这程昱也不愧这些年跟随身侧,深谙其心,他太懂如何取悦自己了。
在安定百姓之时,教他们如何自发省吃俭用,又立信于民,同时宣扬了曹氏这些年节俭之风,相当于涨名声了。
是以闭目养神等待时,曹操神情悠闲,嘴角含笑,乐而等候。
不多时,有人从外匆匆赶来,进了正堂当即匍匐在地,“丞相,出乱子了!”
“嗯!?”
曹操睁开眼,面色顿时严肃,“何时?”
他认出此人乃是负责去安定渔阳民心,行立信之事的官吏,要出乱子便是程昱那法子出问题。
但,区区此等小事,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去散步言论,让百姓敬佩,把对徐臻的崇敬转到曹氏来吗?
“今日在宣扬之时,君侯忽然遮面出现,说是接受这个挑战!然后领了一百枚五铢钱走了。”
曹操下意识看向郭嘉,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茫然,又问道:“然后呢?这有什么的,伯文领了便也可示范啊,而且他奇思妙想极多,定有办法让百姓信服。”
那小吏面色发苦,一脸的委屈,“然后君侯说他挑战失败,拿一百枚五铢钱买了几匹布料就走了。”
“还说什么,不拿白不拿,白剽一百五铢钱。”
“于是百姓错愕之下,纷纷效彷,都领了一百枚五铢钱走,都跟着说失败了,我们现在不知是发还是不发。”
“丞相,不然每个百姓直接领一百五铢钱算了,这些钱在冀州可通商,能买得不少粮食,幽、冀两州通行,修主道以通驰马匹车辆,这样一来方便行走,百姓也易于安心……”
“徐!伯!文!”
曹操听完面皮顿时抽搐,头皮发麻!
我刚为你请封万户!你缺这一百五铢钱吗!
这种人,他丧心病狂!
郭嘉在一旁脸都纠结麻了,褶皱多得快遮了眼睛。
徐伯文他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