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
衙署之内,从正门快步而入,徐臻大步流星的向内而行,身后跟随曹昂、诸葛亮两人。
此次跟着到来的宿卫就是夏侯恩。
典韦和许褚都没来,因为要值守在天子麾下皇城内。
徐臻的表情比较凝重,直接走进了正堂后,喝了一口水,坐在了桉牍前拿出一本春秋时期的古籍读物,可却看不进去。
“君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实际上冬灾之事并无多大问题,为何董访会刻意写书信让君侯到此。”
“陈留郡内还有当年兵马驻守,统帅为文榛,他可从未有过对冬灾的奏表送到许都,今次到了之后,我们不过半日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宜,让流民自城外去往许都方向。”
“同时因今年丰收,所以无需减免粮食税收,百姓一样会上缴,若说是百姓希望君侯来,却又太说不过去了。”
曹昂背手踱步,本能的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在陈留郡,特别是己吾与陈留城中,都是收过万民书的。
当然,万民书也并非是一定要有一万人,联名而书,表达了一种感谢,这是对官吏政绩的肯定。
徐臻一般私底下叫做发锦旗。
此时曹昂话音落下,徐臻当然也坐不住了,顿时冷笑道:“冬灾之时,我倒是不觉得过于异常。”
“反倒是这战马。”
徐臻叹了口气,道:“就好像生怕我来此一趟没有好处,非要给我点好处一样,自徐州马商处弄了上百匹马,刻意等我来好交易。”
“但我却是打听到,这伙马商乃是徐州人士,徐州商贾之中最为出名的两家你们可知晓?”
诸葛亮眼睛一亮,抢答道:“糜氏和孙氏。”
“不错,糜竺与孙乾,而这两人现在又跟随何人?”
曹昂恍然大悟,眼睛陡然瞪大:“刘备!”
“原来如此,为何刘备要因此而示好呢?难道他对兄长还没有死心?!”
曹昂眉头紧皱,心里大为不悦,如今相处一年有余,兄长又多次救命,不断教导,两人早就是亦师亦友了。
他岂能容许他人再有惦念,而且兄长多次明确表示了不会再与刘备有何来往,当初的情谊也早就在父亲推举他为豫州牧的时候就已经抹除。
现在还来苦苦追逐干什么。
“不是,”徐臻有一种感觉,这次绝对不是为了拉拢、送礼等事来示好,“他为豫州牧半年矣,如今早已该看透许多大势,如何还会让自己像当年一般寻师访友最终不得善了?”
“可这事……”
徐臻思索了片刻,记忆里出现了很多片段,随后一一拼接在一起,形成了某种脉络。
随后试探性的道:“这些徐州商贾送来的马匹,会否单纯的是为了让我离开许都?”
“若是如此,我离开许都之后,主公在天子身边便失去了执金吾掌控皇城安危,恐怕我们的确是被骗了。”
“夏侯恩!”
“末将在!”
堂前夏侯恩当即持剑抱拳,双眸满是郑重,他身高臂长,身材壮实,个头较高,在肩背上多是肌肉,但并不夸张。
头上束发带盔,脸色严肃,右手手背与虎口处多是老茧,一看就是痴迷练剑之人,可是天赋不如典韦、许褚等人。
所以武艺不错,但武力却完全不如,可对付一般的武将,只要不是战场在马上相斗,与步卒巷斗,其实还要占据很大的优势。
也是如此才会被人看重,被夏侯氏送到金吾营来选。
而且夏侯惇还亲自写信来托徐臻照拂。
“去,将董访请来,有些事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
“喏!”
夏侯恩并不多言,带人出门便走,顺带大院内原本留守陈留的将军文榛也同样持剑跟随。
一路去抓人。
此刻诸葛亮躬身劝道:“君侯,不必如此动怒,即便真是如此,许都也不会大乱。”
“而董访若真有问题,其实不过是受董承等人蛊惑,又或者同为名族之后,不敢不从天子之言。”
这些,身为士族的诸葛亮再清楚不过了,有时候名声与尊严,还有家族多年始终不肯放下的显赫清誉,都让他们迈不出那一步。
现在君侯因此逐渐生气,这可不像是他的脾性,以往君侯任何事都很澹然冷静,怎么今天会如此动怒呢?
“亮子,你不明白!”徐臻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诸葛亮:“……”
又这么称呼我!感觉像个小厮!
君侯您能不能上点档次,都青亭侯了。
“那是为何?”
“还为何?”徐臻眼睛一瞪,“就百匹战马?!我缺这上百战马吗?!就拿这个考验我?!”
“我本是为了冬灾来!若是没有这所谓马商,恐怕外人还会说句体恤爱民!弄了这上百马匹,那群人丝毫不会有半点好想法,特别是董承他们,会怎么传?!”
“我才稍微休息了几日,就已经说我是酒囊饭袋了!”
都拿我当淳于琼了都!
现在为了一百匹马,直接舍弃许都执金吾职责,跑到陈留来,就为了白嫖人家的马?!
“上百匹马的事情如今已经坐实,我若是要了,等回到许都,这张英俊的脸往哪儿搁?!”
徐臻拍了拍自己的面庞,略微有些激动不安。
但语出惊人,诸葛亮和曹昂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只能当即捂着嘴极力遏制。
不多时,董访被夏侯恩一路带到徐臻面前,刚进大堂内,他就已经大汗淋漓,脚步有些虚浮,眼神颇为恍忽。
迎天子之前,他就已经被曹纯吓了不知多少次,期间时而请其喝酒聊天,时而出言恐吓,时而带兵到他家中闲逛。
所以那种深种在心中的阴影,并没有那么好消除,此刻虽然立了大功,兄长在许都为官,得到司空的赏识,但却不敢在徐臻面前托大。
毕竟他知道徐臻在曹操心中的地位,远超过他们董氏兄弟。
更何况,大公子还在这。
“董访!今年冬灾之事,已经商议结束,接下来我说说那些马匹的事情!”
徐臻直接朗声而言,让董访脚步一顿,而后面色稍稍轻松了些。
董访个头不高,身材有些肥圆,一双眼睛也就黄豆般,若是眯起眼来几乎只能可见一条痕迹,长相并不算出众,甚至有些猥琐。
但笑起来,并不令人恶心反感,反倒觉得此人或许善于和普通民众百姓打交道,此时董访满脸讪笑的趋步到徐臻身前深深鞠躬。
笑道:“君侯理政极快,不愧是百姓口口相传之人,勤政爱民也,便是有君侯这等官吏,兖州方才可蒸蒸日上,年年丰收,让百姓家中米粟得以满仓,令家中父老得以安康。”
“那些马匹,完全便是因为这些年君侯仁德之名,自徐州而来的商贾心中崇敬,是以要资助陈留建军,方才特意赠送。”
“那就太好了!”徐臻脸上满是笑意,伸出手重重地拍打在了董访的双肩上,巨大的力道差点将他直接拍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君与乃兄,果真都是才能出众之辈,君能为我寻得百匹良驹,说明这一年来,在兖州当地乃至徐州都有人脉,暗中结交不少豪士,以待时机可报效主公,报效大汉也。”
“不错!”
董访愣了片刻后顿时点头,点头的频率极快,心里更是舒适。
这位君侯若是这样聊天的话,那说明真的是没有任何察觉,而且他好像还要赏赐我,此刻大公子就在侧,绝对要好好表现,展现我之能耐。
日后说不定,等君侯升任别处郡守,或为州牧后,我便可以接任陈留太守,也好比兄长早做二千石,为我董氏扬名。
“不错,君侯所言极是,在下便是如此想,是以这些年不敢有丝毫享受,每日每夜都奉行君侯当初严于律己之风,上任理政,夜晚勤读,宛若躬耕,日夜不辍,方才能让陈留有如此政绩。”
“今年百姓安定,米粮饱实,感念司空之恩德,君侯之功绩,如此在下才会努力闻达于各地官吏,走访于当地商贾,与之相交而谈,无非是一片丹心,为我陈留之地,乃至兖州富强。”
“好,”徐臻拍了拍掌,“果然令人敬佩,看来董校尉自当年张邈之乱后,务实了许多。”
“是是是……”
董访连连点头,神色讪笑。
“既然这些商贾,也是董校尉熟识,那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君侯请说!”
董访当即点头,笑容收起,颇为惶恐,毕竟徐臻所说的话对于他来说稍稍有些折煞了,太客气了。
“我一生不收受礼物与赏赐,为人清正廉明,且每每有财物所得,都分与军中兄弟也,此品行虽不是我本性,但一生都在奉行,装也好,真也罢,我不想轻易的打破自己的规矩。”
徐臻负手而立,神态无比郑重,大义凛然。
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无论你们觉得是真的还是装的,都不想随意打破。
“人之品质,贵在坚持,而非是天性如何!坚持修养,自可贵气。”
闻言,诸葛亮与曹昂都尽皆点头。
有道理。
并非是看重人的天性,人的品质与修养,应当是一生去修习。
贵在坚持罢了。
“君侯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在下又得明悟,日后定当奉行!那这些马……”
董访脸上表情先是十分崇拜敬仰,而后略微有些凝重,这话说出来,恐怕就是不要那些马匹了。
这人的确是高风亮节,或许此次用马商来吸引,的确有些失策了,好在徐伯文气性并不大,修养极好。
一样可以几句话混过去,反正一直夸赞就对了。
接下来虚与委蛇的再多说几句,让场面不至于那么凝重。
徐臻当即坦然而笑,“这样吧,这些马商送来的马匹我断然不能受。”
“嗯嗯!”
董访微微点头,神情依旧还是惊叹,就好像在说十分理解尊重徐臻的决定。这位君侯,可当真还是位厚道人呐……
“我买下来。”
“嗯,嗯?!”
董访的眉头顿时皱了一下。
“每匹马三百钱,我要一千匹,让军中将士自己出钱购买,如此还算是完成了交易,让董校尉可得其人情,如此也不枉我跑这一趟。”
“啊?!”
董访眼睛都瞪大了,“君侯,上哪有这么多马啊!”
“幼马也行,总之既然有心资助兵马扶汉,怎能想不到办法,或者董校尉可以去与糜氏,孙氏商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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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行,发动你董氏在士族之中的人脉,应当可成,我很少求人,还请董校尉切莫推辞,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拜托了!
!”
董访背嵴都僵硬了,此时双腿都在颤抖。
一千!?
而且还是让兵士自己出钱来买,最关键的是三百钱买什么啊!
这早就不是当年大币了,董卓融了五铢钱之后,改为小币以加大五铢钱数量,后面甚至导致挑着几担子钱都换不到一斗米。
根本就不值钱,唯有以物换物才对。
好歹用米粮啊!
“拜托了,董校尉,若非是今日知晓你如此神通广大,可通士族之人,我还不知怎么解决战马紧缺的问题,”曹昂平静的拱了拱手。
相当于直接给了董访一巴掌,让他嘴巴都已张不开来。
大公子……也这么说。
此刻他再看堂上这几人的时候,感觉脸火辣辣的疼,徐臻、曹昂、诸葛亮三人的眼神都颇为不善,仿佛都已经洞穿了一切。
此时想起徐臻方才提到了糜氏,孙氏。
大公子提到了士族之家。
董访哪里还敢有心存侥幸,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这,这还能怎么办?
“君侯,君侯饶命!”
董访当即匍匐在地,一点狡辩都不敢,若是一开始进来徐臻就问,他倒是还能诡辩一二,毕竟在来的路途上,就已经在心中打好腹稿了。
结果徐臻根本没那么问。
打消了他的警惕,现在又旁敲侧击,慢慢引导。
最终弄出这一千匹马。
如今战马本来就紧缺昂贵,能自助得起骑兵的怕是真正的商贾巨富,世家大族,他董访若是有那个能力,早就是二千石了,怎可能还做个小小的典农校尉。
现在必须认错,先求得原谅再说,以兄长在许都的功绩,说不定可以考虑一下!
“呵呵,那我问你,谁让你发的冬灾奏表,让我到陈留理此政,期间又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这马匹,是谁让送的?是否是刘玄德?”徐臻冰冷的问道。
这让董访当即打了个寒颤。
“说吧,大公子向来仁厚,不会重罚的。”
徐臻又柔声劝道,似乎是抚慰的拍了拍董访的肩膀。
诸葛亮在后看得大为震撼。
君侯甚至不愿自己去威逼,好人坏人全都做了,他甚至还在帮董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