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张冲仔细观察了徐晃的情况,再一次确定这是典型的睡眠不足。
他让徐晃的伴当将他照顾好,就带着荀攸、于禁出去了。
在路上,张冲望着不远处的金墉城,想象着徐晃他们在城头上的血战,忽然感叹了一句:
“这打天下真不容易。”
荀攸颔首,有意无意补充了句: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啊。王上,以后只会更加艰苦。”
张冲嗯了声,然后转头问于禁:
“阿禁,这金墉城拿下了北城,那甬道又太过狭窄,一时也打不进去。你对后续战事可有安排”
于禁恭敬回道:
“王上,金墉城看似固若金汤,但实际上有个巨大破绽。刚刚对江淮兵的俘虏询问中,原来城内竟然是没有水井的,纵然有一二储水,也顶不了太久。所以末将的看法是,将金墉围而不攻,而对京都直接发起进攻。”
张冲停住脚步,让于禁继续说。
于禁以指在地上作画,在划出京都的城防后,解释道:
“如今京都的外围据点已被我军悉数拔除,而金墉城纵然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因为已被我军夺下一城,实际上已经自保不支。而相比于金墉城,没了外围防备的京都,实际上也没那么难攻。”
当然,真实情况是,即便那军吏射向了张冲,又如何
小小铁箭也能伤得他张某人否
……
同时还在各面安置炮车阵地,可取附近山石,向城轰击,一日不绝。
在床榻上,朱儁想到了一个办法。
如果这个时候,有什么箭术好手能一箭射中张冲,可能不仅是整场战事,甚至是整个时空的命运走向都要发生变化。
其实,于禁的攻略就是一条核心:
攻心!
但现在短时间内,金墉城难以攻克,但这启发了于禁,他意思是可以用挖掘堑壕的石土,在京都城外堆积成土山,到时候可以安排神射于土山之上对城上汉军进行打击。
但又能如何呢朱儁那一夜到底还是没能睡觉。
以各军精锐射手组成的小队,开始时不时的的渗透到城下,用火矢对着城头上的一些棚帐樯橹发起进攻。
其实概括下来,于禁攻打京都的方略就是三条。
张冲点头,便问于禁:
“那你可有何攻略”
等到晚上的时候,还在其中点燃篝火,又一数十大嗓门者在其间咆哮大喊。
然后第二个策略是,白日实行小规模的战术机动,然后在晚上采取火箭袭扰,不断摧毁敌军的守城决心。
此外还有要构筑土坡制高点。
张冲听了这些后,提了几点看法:
等朱儁来后,看了半天都不见星火移动,就知道这不过是泰山军诡计。
此时中城的汉军也紧张的看着对面,他们显然想不到,那最大的贼魁张贼竟然就站在离他们不到百步的地方。
当然,以京都之坚固,现在水平的抛石车也就是威慑性攻击,但这也足以让汉军惶恐难安,直到意志被摧毁崩溃的那一刻。
只要烧毁一二樯橹就毫不留恋,一击便走。
于禁当即将自己想好的攻略战术汇报给张冲。
按照于禁的部属,泰山军于太武三年,四月一日开始在京都四面派遣小部队骚扰。
一开始这不过只是简单的风寒感冒,但随着病情的加重,朱儁已经下不得床榻了。
就是这样,他依旧将自己的胡床留在了城楼上,以随时听取各门军将的汇报。
而且这不仅仅是白日,就是晚上,这些攻击也会突然而至,直将城头上的汉军搞得精神紧张,夜不能寐。
而实际上,在当时,中城倒真有人是弯弓瞄准着张冲的。
他让人去找来牛皮软档及竹牌,搭在城头,以阻挡泰山军的火矢。
此时这位大汉的擎天巨柱到底还是病倒了。
于禁受教,之后众人又跟随张冲登上了金墉北城,甚至还亲自将杏黄旗插在了北城的城楼上。
用了饭后,张冲甚至又到了那处天街甬道,看着那架设在天空的甬道,不禁感叹古人建筑技艺的高超。
西城上的汉军以为城外泰山军野外列阵,势必要乘夜攻城,慌忙汇报给朱儁。
“这具体的细节还是有待考验的,你说要堆积土山,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如今春夏之交,正是淫雨霏霏的时候。一旦暴雨来袭,那些土山就是安全隐患。”
用于禁的话说,只有修坚砦,结硬垒,才能在各面有立足之地。
甚至布置在城西的谢弼部,更是开创性的将城西白马寺内的佛像都运了出来,然后遍插旗帜。
但已经被打钝了的江淮军老卒,制止了那个鲁莽的吏士,不想让他的冒失害了大伙性命。
一个是立即在京都城郊,依托有利地形修建营垒和制高点,巩固四方面军已经取得的战果。
以上种种发生了京都各门,甚至一些水门都有泰山军放下的火船,准备烧穿水门的栅栏。
多日来的军务压力,和城内公卿们的勾心斗角,再加上这几日都夜宿城头没有休息好,于是朱儁累倒了。
原先京都最外围就只有金墉城一处壁垒,所以使得金墉城具备了独特的军事价值。
累得朱儁从南门赶来,火速查看。
这些人往往都是数十人一组,直趋各门,然后利用牌楯这些和城头上的汉军对射。
于禁倒是没想过这一条,正要思考如何解决,就听张冲道:
“你先按照这个条陈先去做,不要怕想不明白。想明白去做事固然好,想不明白去做事也行。重要的是,先去做,后面有问题了,分析原因就好了。”
之后,张冲留在这里和飞虎军的吏士们用了饭,安慰他们,他们的军主徐晃并无大碍。
但军将回报,说城内已经没有竹苑可供采伐,只有一些公卿家中还留有竹子。
那人问怎么办
能怎么办朱儁躺在床榻上,森寒道:
“取我手令,征集城内一切军国之用,谁敢阻拦,就以泰山军奸细处理。”
在围城的这段时间内,京都上下都很苦。
军士们要日夜不休的守在城头上,要冒着敌人矢石出城血战。而城内的官奴、徒隶则要担着物资到城头,还要被强征做各种力事。
甚至一些官署的小吏、佐官也要减少俸米,将多余的供应城上。
但只有一个群体在这糟糕的城内一点不受影响,那就是各里的公卿们。
他们似乎忘记了这场战斗是和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几乎无一例外,所有子弟都留在了京都里社的高墙内,一步不出。
甚至他们还利用城内有限的物资在各里建设坊区,相互之间互保,然后就坐拥着数十代积攒的财富和粟米囤在家中。
可以说,这些里社简直就是在京都城内构建了自己的一个壁垒,几乎与南北二宫相比拟。
所以,当朱儁的人来要强征他们家中苑陵内的竹子时,其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只给了来者一个字:
“滚!”
实际上,当那夜朱儁的扈兵冲入刘虞的府邸抓走刘和后,双方的关系就已经貌合神离了。
此前在北门又亲眼见过朱儁麾下锐兵在野战中大败于泰山军后,他们就对于守城这事不怎么上心了,反而全心全意经营着自己的里社。
而之前朱儁在防守战中也不再征求他们的意见。此时的公卿们甚至觉得朱儁的这些人又是来搜刮他们的。
也曾有一些公卿子弟对长辈们讲过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但却被长辈们训斥:
“小儿辈懂些什么你知道的这些,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而我现在懂的,你却如何也不了解。还来教我做事”
有些长辈傲慢,不解释其中的道理,直接威压了事。
有些却也为自家子弟讲述这里面的道理。
原来对于公卿们来说,公与私是分明的。在防守京都中,如果在和泰山军的战斗中将十余代积蓄消耗掉了,那和被泰山军劫掠了有什么分别
难道给你朱儁用就不是用了
这还是打赢了的结果,而如果打输了,这些人又会因为在守城战中资助了朱儁而被牵连。
而且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后者的可能要远远大于前者。
甚至,不少人已经暗暗下好准备等泰山军入城后就迎接他们,毕竟哪个新朝不需要几个遗老来装点门面了
只是目前这种看法还是私下的,并不占主流。
那些前来索要竹子的汉军大多都是城内的北军出身,家里哪个和这些公卿不是沾亲带故的甚至他们之中不少人就是这些人的门客出身。
所以在面对主家的训斥,纵然有着朱儁的手书,他们还是灰头土脸的撤了回去。
最后,少数几个怕交不了差事,索性将西市的门墙给拆了,然后取下些竹节木板布置到了城头。
至于这效果如何,他们也不管了,反正朱儁都已经卧床不起了,反正他们这些人也不用替江淮兵们守城墙。
之后的数日,京都城就一直在这样的低烈度战事中度过。虽然难熬,但也没多大危险。
而这这个过程中,泰山军也开始了对京都附近里社进行宣抚。
京都作为天下最庞大的都邑,常驻人口达到二十万。别看这点人数在后世好像不多,但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供应这么庞大的脱产城市人口那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在维系这些京都人生活的物资中,如粟米、衣帛倒是可以从天下其他地方转输,但一些日用的如薪柴、蔬菜等事物都是从京都附近的庄园产出供应的。
而京都所在的河洛盆地是华夏开发最早的片区之一,无数的庄园、里社在这里星罗棋布。
而泰山军五六万大军布置在这里,不可避免的就要处理和这些地方上的关系。
对于这个,泰山军都是做熟了的,自有一套成熟办法。
他们一到地方,就在乡间里社张榜安民,又让嗓门大者,骑马游走这些里社之间,不断宣讲着泰山军的政策。
这些政策归根结底就是一条:
“不杀人”,“不相扰”。
这是张冲在北邙山大本营照发全军的指示。如今正是攻略京都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不宜在地方上大肆行动,激发土豪变乱。
所以,各军按照各自画好的片区,开始和这些地方接触,达成暂时的统战。
而与此同时,泰山军还在地方上大肆采购,以市面价格的一倍来采买物资、招募民夫支前。
而所到之处,泰山军照常救济贫民、老弱,将泰山军的底色亮给了这些人看。
他们泰山军就是穷人自己的队伍。
一开始,京畿附近的黔首百姓们都将信将疑,甚至原先很多都要举家向着南方迁移。
但等看到泰山军是真给钱,而且给的还特别大方,他们就开始愈加信服。最后到了,凡泰山军所言,必是真的。
他们记住了那些宣抚吏士们说的:
“咱们泰山军最讲诚信了,说到就做到。”
后来当这些人从宣抚吏们更了解到,在泰山军治下都实行土地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这些人更激动了,只是有些人倒是不安,他们问宣抚们:
“如果地分给我们,那豪家就不指导我们种地了,那时候咱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种地的不懂种地,这并不是一句笑话,而是在这个时代真实的反应着的。
农学的一切知识,包括选育种子、历法、时节,统统都是掌握在豪强的手里,而那些佃户们就是纯粹的牛马,只在豪势家生子们的安排下,机械的挖垄,填土。
地虽然是他们种的,但到底是怎么种的,他们一无所知。
宣抚们都是老吏了,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这样的问题,于是告诉他们安心。
他们向这些农人许诺:
“咱们泰山军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还记得我们怎么说的”
农人们异口同声说道:
“咱们泰山军,说到做到。”
一时间,到处都是奔走相告,一股乐观的氛围洋溢在这片古老的京畿地上。
许多农佃们甚至在夜梦中都在笑,他们心中多少还有一点不敢相信,但内心又不断有一个渴望的声音告诉他:
“也许,这一次是真的呢”
对于京畿之地发生的这些,各庄园的坞壁主们自然是有数的,也很恐慌。但他们压根不敢面怒,只要那边六万的泰山军大军还驻扎在那里,一切都翻不了天。
渐渐的,盆地内的喜悦上升为狂热,他们纷纷带着家中所有男丁前来支应泰山军,纵然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干的了,但他们还质朴的留在那里。
这就是人心。
而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泰山军不仅在城外站稳了跟脚,甚至还反客为主,将京畿地区变成了内线熟地,反倒是京都被孤立了。
如是,战场双方,主客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