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泰山军大营内,诸将齐齐聚在中帐内,闭目养神。
忽然,时为飞军外军都督的蒙沮走了进来,对上首的张冲一个颔首。
收到信号的张冲忽然站起,也不多话,对众将道:
“行动!”
久在军旅的泰山将们早就习惯了这种雷厉风行,话不多,直接就鱼贯出帐各回所营。
在那里,各部早就整装待发。
人群中,赵云抬头看了一眼远方,那里已经是火光冲天,喧嚣四起。此刻他对王上的钦佩到达了顶峰。
他回头看了一眼帐幕内的王上,随后坚定回身,他要作为第一轮突击,准备发起进攻。
当众多军将走的时候,军帐内只有蔡确等横撞将在。
此时蔡确非常奇怪,就问端坐着的张冲:
“王上,你是如何知道敌军今晚要大乱的呢”
此时的张冲正喝着清水,闻听蔡确问这话还颇为奇怪:
“阿确,这倒是少见,往日从不见你问过军略。今日怎么问这个来了”
这话说得蔡确颇为窘迫,老脸一红,他老实回道:
“咱看大目都能打得一手好仗,咱蔡确也不想弱于人!”
张冲噗嗤一笑,看着这个胖憨的蔡确说着什么不弱于人,莫名的喜感。
他摇了摇头,还是为他解释:
“这事啊,想判断并不难。实际上我今晚令全军枕戈待旦,是做两手准备。一个是针对敌军大乱,一个是为了应对敌军可能的夜袭。”
蔡确不明白:
“夜袭敌军还会夜袭吗”
张冲摇了摇头,笑道:
“是啊,但显然敌军并没有能把握这个机会。”
他指着边上的田俊,道:
“阿俊,你和阿确说说,你是怎么规划这一战的。”
田俊穿着衣甲,听到张冲的话后,忙摆手:
“末将不敢贪此功,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局都是王上明算。”
然后田俊就给蔡确解释了一些始末。
原来自田俊驻兵在度索原,他就开始布置了一些动作,其中他特别关注的就是本地的土豪乡老。
这些人没有多大的武备,但有一点却是泰山军和关西军都不及的,那就是对当地地理的了解。
田俊一直记得张冲曾说过的一句:
“世间本没有路,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而这些当地乡老既然背靠山林,肯定会盗采林木,所以田俊判断这些人一定是知道这些樵道的。
一开始这些乡老支支吾吾,还顾左右而言他,不想说出这些道路。毕竟这事一个是犯法,另一个就是他们的生财之路,绝不会将之告诉外人。
但等到田俊封官许愿后,这些人毫不犹豫就说清了这些樵道所在。
这些通道当然不能行军,但也足以将少部分的精锐投送到雀鼠道一线威胁敌军的后方。
有一点,田俊说的并没有错,那就是整体的规划真的是张冲布置的。
当张冲带着六卫的突骑抵达田俊大营的时候,在详细听取田俊的汇报后,当即决定改换战术。
在原先,张冲是准备带领全部突骑直接猛攻关西军的,但现在张冲意识到有更好的战机了。
此前,他令郭泰回到白波谷,特意交待过一事,那就是要配合南下主力对可能出现的敌军后勤进行袭扰。
所以张冲立即令郭祖拿着自己的亲笔信,通过这些樵道去寻郭泰。
而郭泰早就关注了这场战事,一直在外围游弋准备寻找下手的机会。于是当郭祖找到他后,郭泰当即拣选精锐八百,袭击关西军后勤重镇永安。
整个行动非常迅速。
十一月七日上午,郭泰才见到的郭祖,中午就已经召集旧部,拣选精锐,当夜就袭击了永安。
随后郭祖又再次折回,为张冲带回确切消息。
所以张冲比对面的关西军更要早的得知永安粮秣被烧的消息。
而后,对面的关西军果然就临阵撤退了,这时候张冲依旧没有让各军反击,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混乱还在后方。
而这会,当田俊说完始末的时候,张冲才接过话,告诉蔡确:
“你知道我为何晓得他们要大乱因为我知道这支所谓精锐的关西军,实则不堪一击。”
“敌军五万精锐,实际上就如一个三层中心圆。最里面的核心是董卓的凉州、河东军,中间的是雍凉籍贯的西园军,外面的正是此前和我军作战的益州系、并州系营头。”
张冲问了蔡确一句话:
“我且问了,如你是益州、并州军的吏士,每战皆驱你上前,战功又落不到自己头上。手上的弟兄越打越少,你会甘心”
蔡确当然不会,甚至他还骂道:
“要是谁敢这么对自己,咱非得先火拼了他。”
这句话倒让田俊和于禁二人多看了一眼蔡确,但没有说话。
毕竟谁让他们二人常为统兵帅呢听到这话,多少有点不适。
但张冲却不以为意,也是点头:
“是啊,咱有血气,人家益州、并州的岂能没有血气而且你也不看看对面还有一个吕布,更是受不得这个气了。”
在场的人不说话,但心里是奇怪为何王上偏要提吕布。
难道吕布在,就一定会反吗
而这时候,张冲继续说道:
“如在平时,凉州军系犹能掌控局面,但现在一旦各军知道自己粮秣断绝,白日猛攻都无法攻破我军壁垒。这种情况下,谁还有战心。”
此时一直沉默的于禁也感叹,他说道:
“而且更重要的是,观凉州诸将,实在没有一个可堪大局的,都是一群为私计的庸才。这种情况,休说万众一心一致对外了,自己不先跑就已经是难得。”
田俊也补充:
“而且这更要命的是什么那就是咱们都知道凉州军将们是什么德性。那些益、并诸将会不知道就算这一次凉州军真的为了大局,要先上,但只要这个猜忌在,诸军都会先走,没人会愿意做别人的替死鬼。而且阿确,你知道以雀鼠谷的地形,一字长蛇,谁能走在前面谁就更安全。所以你懂为何他们会今夜军崩了吧!”
蔡确懂了,这个时候他又问张冲:
“我明白了,但为何王上你刚刚又说,在准备应对敌军的夜袭呢”
张冲笑了,他和在场的所有军将解释:
“其实敌军未尝不能一战。对方心不齐是真的,但战力精强也是真的。就白日参与作战的营头来看,这股敌军的战力是我军南下所遇最强的一支。所以如果敌军今日能全军夜袭,和我们打一场乱战。我军人数毕竟少,最后的结果我也不敢保证。”
“但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对面的那个胡轸必然是选择了最坏的结果,他多半是选择了明日出战,所以才酿成了此祸。”
在场中人还是只有蔡确不懂,他也不知羞,真的就问:
“王上,我觉得明日作战挺好的呀。白日作战,诸军也能指挥到,更有把握。”
张冲哈哈一笑,暗道蔡确果然是一个憨直武夫,也幸亏是在泰山军了,不然早就被卖了。
他有心教蔡确,所以细细讲来:
“白日作战有千般好,但单就一点,就万万不可行。那就是夜长梦多。”
“阿确,刚刚诸人为你叙说了敌军内部的猜忌,那你就应该明白。作为全军统帅的胡轸是万万不能放各军将回营的。你想,一旦有一个夜晚的耽搁,各军将会怎么想如早就心怀愤恨者,压根不会参与明日血战,必然拔营就走。而原先逡巡犹疑者,又会担心,为何胡轸会明日作战而不是今夜是不是这些凉州军已经打算半夜自己偷偷拔营所以,胡轸唯一的机会就是当即发起总攻,让各军投入战场,再无反悔之机。”
此时的蔡确终于明白了,也知道所谓军争竟然有这般多的想法。
而就在诸人讨论的时候,在前方,出营袭击的泰山军也开始接战了。
……
此次出击的泰山军突骑大概有四千人,皆是精锐。
要打夜战,不是靠人数,而是靠精锐。
而此时,马超就带着所部五百突骑奔行在战场的东侧,且正以高速运动向着西南方向快速挺进。
马超在辽东战场立功后,积功而为新改编的飞虎军右卫左曲将,辖骑五百。
这个位置在泰山军中已经算是中层将领了,但马超并不满足,毕竟他是想做四征的豪杰。
此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并不甘于原先布置给他的击溃敌军前部营垒的计划,而是计划直接抄击敌军的中军大帐。
于是,他带着五百突骑,一路放过沿途奔散的敌军散兵,几乎是以直线的方式插入胡轸所在。
此时,沿路所见,到处都是崩溃的散兵,他们一股脑的就向着南面奔跑,丝毫没有想过那条狭窄的雀鼠道有没有给他们活路。
这就是人在群体的盲从性,毫无理智可言。
但这倒是方便了马超他们。就这一会,他已经遇到两波还算保持编制的敌军了,但这些人没有一个要阻拦马超的,甚至当马超他们表现出对他们的不在意时,还果断放开了向西南的通道。
而当马超他们顺着通道继续向前的时候,回头一看,那两支营头几乎同时选择向南突围。
这种情况下,马超对于敌军的混乱和怠战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对擒获胡轸有了更大的把握。
……
此时,在中军大营,胡轸正匆忙调度着中军所属各营,布置新的防线。
在原先,胡轸的中军是布置在战场的西南侧,在其外围是有雍州军系的两万人,和益州、并州军系的一万五千军。
但随着益、雍军系率先南走,此时胡轸大营的北面防御完全洞开,直接就暴露在泰山军的兵锋下了。
这也是此前胡轸要催吕布拔营来这的原因,因为他需要用吕布守住自己的北面。
但现在呢吕布吕布看不见,甚至连自己人的樊稠都被裹挟向南了。
所以已有死志的胡轸彻底放开,要在这里背水一战。
作为和董卓齐名的关西悍将,他的能力绝不弱,只是时局的发展和历史的浪潮将他推到了一个他应付不了的局面,最终祸及三军。
在他这边调度各营没多久,泰山军就杀了过来。
最先杀至胡轸这里的是飞豹军左卫军主奚慎,其部正当胡轸之北,是以率先杀到。
在张冲对十营突骑进行重编扩建为二十四卫的时候,不可避免就将原先各军的团团伙伙给拆散了。
其中奚慎过去的郎党武士就被拆散到各军,再不成气候。
原先奚慎还以为张冲在猜忌他,不可避免的惊慌了一阵,但在发现各军都是如此后,他才安然。
但心里到底有些虚,所以此后的诸多战事中,他常作战在一线,屡立战功。他那特色的蒜头发,更是被军中好些人倾慕效仿,以为时髦。
这会,他带着所部千人,已经看到了胡轸的大营。
但很是奇怪,和沿路所见诸营崩溃奔散不同,奚慎此刻所见这营却灯火通明,营内雅雀无神。
奚慎谨慎,忙压低马速,最后全军停在营前,不敢贸然进攻。
此时他的曲将赵贵奔了过来,问情况。
奚慎眼睛一转,就对赵贵下令:
“敌营肃静无声,怕是有什么玄虚,你带所部下马步战,为全军开路。”
赵贵是北人,是太武元年从的军,一直随在徐晃麾下作战,此前更是随徐晃突进龙城,血战龙山,立下殊功。
这个耿介军将听了军令,当即领命。
很快,全身披着三层甲衣的赵贵就带着所部五百骑士下马,皆用斧戟重兵可砍斫敌军鹿砦。
而奚慎则带着剩下的五百骑士列在壕沟外,以防敌军突然出营。
赵贵一马当下跳下壕堑,随后就用大斧开始劈斫壕沟底下的鹿砦。而后面的吏士们有样学样,很快就清空了第一层的壕堑。
而等他们越过壕沟,跳入到营垒下的壕沟时,赵贵突然一个滑脚摔在了地上,手一抹地,全是油。
赵贵亡魂大冒,尖叫大喊:
“后撤,后撤!”
而就在这个时候,敌中军壁垒上冒出一列弓箭手,他们燃起火盆,弄好火矢,随后张弓搭箭,向着下面的壕沟就是一阵攒射。
于是,在奚慎的眼前,前方猛然出现一排火海,海内哀嚎不止,直如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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