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延想破天都想不到一个事,那就是榻顿早已经分兵数路逼近了平冈,他也压根就不会想到,辽东的另外一位乌桓部大人苏仆延也从辽东赶了过来。
两军合兵潜匿到距离乌延王帐只有不足几十里的地方,准备对准乌延做突然袭击。
为何榻顿要突然对乌延下死手呢全然是因为乌延守住了柳城到边塞的通道,他和辽东的公孙度要想成功入关袭击蓟县,就只能从这条道路通过。
可问题是,榻顿并没有把握觉得乌延能不卖他。
就和张旦不信任乌延一样,榻顿也不信任乌延。
此时的乌延也绝不会想到,自己那聪明的骑墙两望的行为在这一刻成了自己的杀身之祸。
辽东部大人苏仆延是和榻顿的叔父,也就是丘居力同时代的乌桓豪杰,在早年就是部落里的头面人物,在其年轻的时候也常随辽东属国尉一起深入草原,袭扰鲜卑。
但自熹平六年,汉三路各拥兵万人出塞,然后被打得全军覆没后,如苏仆延等一些乌桓人便知道汉军再无力干预塞外。
于是这些乌桓贵酋纷纷回到部落,开始兼并扩张,要在汉室影响力退出塞外的过程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本来他也有一份雄心,要做乌桓人的单于,但可惜他遇到了同时代的丘力居,其才情勇略皆高于他,最后只能蛰伏其下,成了四部大人之一。
也是到了老了,随着这在这辽东部大人的位置越久,他反对丘力居的命令更加遵从,甚至现在那榻顿只是以丘力居的名义,就能让苏仆延带着三千骑从辽东连夜赶到柳城集结。
在得知这一次的任务竟然是对准同为四部大人之一的乌延,其人只是稍微犹豫一下就同意了。
此时,苏仆延刚刚歼灭了一股游弋在平冈外围的小部落。
这些部落当时见到是同属于乌桓人的骑从奔来,还热情的打招呼,询问他们是要去哪里打草,然后就被苏仆延的辽东乌桓给伏杀了。
这个部落非常富庶,苏仆延看着那些帐篷内堆积的一些汉人器物和粮俵,不无寒意道:
“这右北平的乌桓人果然是富庶啊,看来做汉人的狗,到底是有骨头吃。”
其人且忘了,二十年前,他苏仆延也为自己是汉人好猎狗而骄傲呢。
辽东乌桓人并没有因为这些部落民同属于乌桓人而放过,他们按照草原的规矩,将男丁杀绝,然后掠走了妇女和未成丁的小孩。
那些被残杀的右北平乌桓人一边被屠杀着,一边痛骂着这些辽东乌桓是畜生。
但不管这些人如何哀嚎,结果都无法改变。
在屠杀了这支只有五个落的小部落后,苏仆延命令众骑向榻顿的位置会合。
此时的榻顿也刚刚带着部下们突袭了一支小部落,他倒是和苏仆延不同,允许这些人投降自己。
榻顿比苏仆延更有格局,他知道乌桓人的崛起最重要的基础就是有多少核心部帐,没有这个,榻顿这个单于就是真被汉室承认了,那也是个空心的。
而有了这个,还越多越好,他还用汉室来承认
直接就是饮马中原,引弓之国我自为之。
这就是实打实的底气。
所以,榻顿对这些右北平的部落皆给机会,只这一点来看,其人不知道比苏仆延强到哪里去了。
杀了一批乌延的亲信后,这个部落就全部归顺了榻顿。
但这会榻顿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意,因为他隐隐有不安感。
这不安当然不是来自那个乌延,那人就是他草场上的黄羊,随手可杀。他的不安是来自于辽东的公孙度和那个驻节在蓟县的张冲。
此前公孙度的使者韩忠带来的消息,榻顿后来越想越有点不对劲,那就是如果泰山军要北伐鲜卑,但为何草原上的鲜卑人却一点反应没有呢
后面他让上谷一带的乌桓部落去草原探查,得知的消息是边塞附近的鲜卑人正在向着草原深处迁移。
这一点倒是有点说服了榻顿,因为鲜卑人还是打算效过去的办法,引泰山军深入草原,然后围而歼之。
也正是这个消息,才让榻顿下定决心,先拿下那个蛇鼠两端的乌延,后面再看是否现在入塞。
而除了对公孙度的不信任外,榻顿对那个太王张冲也有点恐惧,他也是多少参与过一点当年荥阳之战的,对于泰山军突骑的能力也是有直接感受的。
所以他特别害怕,那就是泰山军是不是虚晃一招,明着要北伐鲜卑人,实际剑指的是自己。
但从关内传递来的情报,无论是泰山军的大军集结位置还是那张冲所在,都在反复验证了泰山军的确是要北伐鲜卑的。
就这样,榻顿就是这样纠结着,但最终还是踏上了袭击叛逆乌延的道路上。
此时的榻顿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弱,如果他控弦十万,为草原霸主,那这会担心的就不应该是自己,而是对面的汉人。
想到这里,对于扩充实力就有了更深的渴望了。
于是,榻顿又问了句:
“苏仆延还没来吗”
他边上的宫帐武士还没有说话,那边就行来一队骑士,正是苏仆延。
苏仆延这会颠着肥硕的肚子,也不下马,踱马走到了榻顿一边,先是看了一眼残余的战场,皱着眉头道:
“榻顿,这些右北平部的崽子,你不杀留着干啥”
苏仆延个子要比榻顿高不少,这会又居高临下,加之这个语气,活像是老子训儿子。
榻顿忍住了气,硬邦邦回了句:
“他们输了就是我的俘口,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难道辽东部大人是要抢我的战利品吗”
苏仆延耸耸肩,无所谓道:
“这当然随你,只是一个来自长辈的告诫罢了,听不听都随你。你得想一想,为何咱们草原传统都是这么做的,难道这么长的历史中,就只有你榻顿一个人杰,知道部落人口重要吗就是一个卑贱的牧民都知道,帐篷外的牛羊越多越好,咱们这些部大人不知道”
榻顿嗤笑一声,听不得这种腐朽的话,他岔开话题,问道:
“找到那乌延在哪里过冬了吗”
苏仆延看榻顿这样子就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所以也不再劝。
他虽然没有什么学识,但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人劝人难,事劝人易。”
等着榻顿后面吃过随意招揽部落的恶果,他就知道怎么尊重长辈了。
所以苏仆延哈了一口气,然后回道:
“找到了,那狗崽子躲到了三道沟那边落帐。”
没错,在苏仆延眼里,这乌延就是狗崽子,他们乌桓人刚从汉人的帐下狗成为草原上的狼群没多久,就又有人带着族群去投靠汉人,还想去乞食。
这就遭了苏仆延的恨了。
不过他在来了这片平岗的所在后,也不禁暗叹这里真的是个过冬的好地方,难怪当年汉人都要在这里驻城呢。
只是可惜了,这里距离辽东太远,这好地方啊,又要落在这榻顿的手上了。
榻顿没意识到苏仆延的浮想联翩,他在得知找到了乌延的位置后大喜:
“令各部不准吹号,随我一起直杀三道沟!”
就这样,榻顿部带着两千乌桓游骑并千人左右的辽东乌桓骑一起,向着三道沟狂飙。
此地距离三道沟已经不过八十里,期间一马平川,所以榻顿等人一路不停,一人三马的情况下,只用了两个时辰便疾行到了三道沟外。
此时的乌桓人久随汉人作战,其战法已经有了胡汉之长,此刻的狂飙突进正暗合骑兵机动之道。
当沉寂的三道沟被千军万马的震撼打破时,右北平部的乌桓武士们还在发愣,以为是哪里来的友军。
但当他们警觉的出了帐篷,看得见那平原尽头出现的黑压压的骑军团的时候,他们就更奇怪了。
因为这明明就是一支他们乌桓人打扮的队伍。
正当他们发着愣的时候,一些小贵种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喊道:
“敌袭,快上马作战。”
然后这些人才后知后觉的从自家帐篷外牵出战马,而这个时候他们的妻儿就躲在帐篷内,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顶梁柱纵马离去。
大规模的骑兵出动在这一片阔原上根本遮掩不住,所以这给了右北平部乌桓人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准备。
很快,在下面各帐的勇士提着铁刃,骑着战马,在三道岭外集结的时候,他们的部大人乌延也酒醒的赶了过来。
乌延一来就看见对面的乌桓人是榻顿的部落勇士,他当即亡魂一冒,但现在的局势使他只能硬着头皮高喊:
“榻顿,我老实的待在平冈,你何故伐我”
此时的乌延万分期待那榻顿能讲道理。
但他的话就如石沉大海一样,对面完全没有任何回复。
脸色灰青难看的乌延,猛然拔出刀,对着后面的五百多部落勇士高喊:
“后面就是我们的妻子,是我们的牛羊和帐篷。那些卑劣的辽西乌桓嫉妒我们的生活,要来劫掠我们,你们答应吗”
伴随着乌延这句话的,是后面零零散散的声音,然后乌延扭头一看,就见到不少种落竟然往后撤。
到了这个地步,乌延直接眩晕,最后痛哭了一阵,然后将手上的马矟丢掉,接着就下马跪下了。
就这样,只一个冲锋,乌延弃械而降。
被华美物质腐化的右北平乌桓早就没了草原骑士的坚忍,随着外部形势的大变,他们只有轰然倒塌一个结局。
不过相比于上层的被腐化,右北平部大量的勇士却选择了继续抵抗。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投降,自己和妻儿都将要成为帐奴,一切都会成了敌人的。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和妻儿死在一起。
所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就在中心大帐附近开始拼死抵抗。
甚至,他们的妻子、姐妹们也开始拿起了骨棒和弓箭加入其中一起抵抗。
其中乌延的儿子,末鞬力就选择了拿起刀剑抵抗到底。
当他的父亲带兵出去抵抗的时候,他一边套着铁甲,一边呼喊着他的伴当们到他这里集合。
这些人都是落长的儿子们,皆被养在中大帐下,是和末鞬力一起长大的。
所以在听到少主的呼喊,这些人纷纷拿起兵刃向何末鞬靠拢,他们还找到了几匹战马,但并不打算骑乘。
有了伴当们的加入,末鞬力勇气倍增,他连忙令奴隶们将营帐内的大车摆在帐区的通道上。
随后,当辽东、辽西两部乌桓人杀奔来的时候,见通道被大车阻碍,只能下马步战。
看着那些雄壮的乌桓武士,年轻的末鞬力毫无畏惧,高吼一声:
“弟兄们,随我杀!”
就这样,在这片狭小的通道间,这群同种的乌桓人爆发着激烈的混战。
没有太多的呐喊或是嘶嚎,只有闷哼受伤声、刀剑碰撞声、骨朵砸在头顶的碎骨声,弓弦震动声。
渐渐的,这群勇悍的右北平勇士因为人数太少顶不住了,其中两个奔到赤红一片的末鞬力身边,然后架着他就上了藏好的战马,随后消失在这片混乱的杀场。
当最后一个右北平勇士死去后,此部最后的抵抗也结束了,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辽东、辽西乌桓人压根没有物伤其类的悲悯,在消灭了这伙人后就冲进了帐区,开始劫掠。
再之后,苏仆延的辽东乌桓和榻顿的辽西乌桓因为抢夺战利品而发生了争斗,最后榻顿直接将两边闹事的全部杀死而平息。
等到乌延被战马拖着,血肉模糊的带到榻顿面前的时候,榻顿只是看了一眼,就让宫帐武士将他吊起,受乌鸦和苍鹰给叼食。
孰不知,这乌延竟然还有一个虎子带着满腔的仇恨已经逃脱在外。
听着高竿上,那渐渐衰弱的惨叫声,苏仆延复杂的看了一眼榻顿,对这个小辈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声音温柔地恭喜榻顿道:
“恭喜你除掉了这个狗崽子,要我说,这片地方是真的不错。”
榻顿对苏仆延的示好没有作什么反应,而是望着南方关内,突然说了句:
“一会让人将战利品送回柳城,然后咱们就南下到边墙一带看看。”
苏仆延张着嘴,不解其意。
却又听榻顿再一次改口:
“不,我们现在就入关。”
他见苏仆延还一副纳闷的样子,于是哈哈大笑:
“来都来了,不去见一下汉人的英雄,那岂不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