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军赶来平原津的时候,站在望楼上的丁盛也看到了。
他看那烟尘四起,阳光下无数精甲鳞次栉比的进入各个汉军壁垒,心里就有点沉重。
但在面子上,他还是哈哈大笑。
他对一边的军长史陈琴,笑骂道:
“你说这青州汉军咋回事,怎么和捅了蜂窝一样,全跑到这平原津来了。那曹贼也是,你一个济南相,又没打你,伱掺和个什么劲。”
陈琴笑着回道:
“还不是我泰山军在北地威名太盛了现在人家汉军都传出来了,说,‘泰山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现在我军人数可不就是万余嘛,对面的刘虞自然是怕的。这不得让那个曹操来助嘛。”
听陈琴说到曹操,丁盛就轻蔑一笑:
“这曹操好大的名声,王上还让我军多注意此人,但我看其不过尔尔。”
陈琴纳闷,以为丁盛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于是问道:
“丁帅何出此言。”
丁盛这会跳下望楼,说出这样一番道理:
“是,单看其经历,确实是百折不挠,有一股精气神在里头。但凡事都要看结果的,我只看到其人在长社惨败,颍阳鼠溃,淇水断发,崤函蹉跎。此君可打过一次胜战那最近的一次奋起,好像占了不少地方,但打得那是什么臭鱼烂虾。”
陈琴沉默了,半天后才对丁盛道:
“丁帅还是不要轻忽的好,如是以成败论英雄,这世上的事情倒是简单了。现在不管怎么说,随着曹军到来,对面的汉军已经快三倍于我军了。这个时候还是要谨慎点好。”
丁盛拍了拍胸脯,摆手道:
“不说这事了,先回营。”
陈琴配合丁盛日久,也对这个军中大帅非常了解。知道他是外矜内明的,所以也不再多说。
当日丁盛就和麾下的诸将商议军略,定下了明日的防守事宜。他让金泉负责明日外围防线,然后他坐镇大砦,为全军预备。
之后诸将退去,丁盛又和陈琴等幕僚、后勤吏聊了很久,然后就各自休息去了。
但丁盛刚回屏风后面准备休息,就见自己的牙门将常雕走了进来。
常雕是丁盛专门从王上的横撞队里要来的,平日一直很看重,这会见他入内,丁盛衣服都不合,就走到屏风外问何事。
常雕抱拳道:
“大帅,刚刚末将在巡营的时候听到不少吏士在抱怨今晚夜冷,想要喝点酒暖暖。”
丁盛皱着眉,摇头:
“军中军纪森严,不是你我能胡乱来的。这酒是万不可能给的,这样,你让后勤司的那些人再给外营每帐加送两捆薪柴,再烧点肉汤,一样取暖。”
说到这个,丁盛也在嘀咕:
“这天现在是越发古怪了,这月份热是寻常,但一到晚上却冷得彻骨,真是怪哉!”
想到这里,他又对常雕道:
“一会你再给后勤的讲讲,看后方送来的物资有没有布,到时候抽工再给弟兄们做一套夏衣,冷的时候就叠着穿。”
但说完这事后,丁盛还看到常雕杵在那里,就骂道:
“还有什么鸟事,一并和乃公说了。”
常雕知道丁盛就是这样的脾气,嘴唇动了动,还是坦陈:
“张畴那小子又在嘀咕,说要入明日的选锋,想干大事。”
听到这话后,丁盛脾气直接就上来了,他拍了桌,骂道:
“干鸟的大事,就他还做选锋上了战场就要尿,我已经让他管了草料的事,这事就够大了,再大,他握不住。”
常雕还是道:
“这话我也和张畴说了,但他抱怨自己有一番抱负,不想让大桑里张氏蒙羞,说与人刍草非是英雄所为。”
这会,丁盛已经是连气都不气了,他只问了常雕:
“这人是找你递话来的”
常雕颔首,不再多说。
直到这个时候,丁盛明白常雕是被人哄住了,以为这人真的和王上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丁盛直接掀了此人老底,对常雕道:
“这人的话你不要信。他虽然姓张,也出自大桑里,但却并非是王上一族,其家落在大桑里不过一两代人的事情,和王上一家也称不上关系。这人以前也哄过我,说自己是王上的堂兄弟,但他能哄住我王上的族人亲友我哪个不认识张小爹视我为子侄,张旦和我称兄道弟,那张祯也对我毕恭毕敬,言毕称三兄。所以他也就只能偏偏你们这些不知道底细的。”
见常雕恍然,丁盛也不忿:
“这个张畴就是氓流,总说自己多么受王上赏识,是什么大桑里张氏菁英。这狗驴也是会吹大气,上战场最怂的就是他。本来他即便不是王上亲族,但光就是出自大桑里这一条也不会混到这个程度。全因这人没甚本事,却爱争功。有好处的事就是削尖头都要抢。稍遇到个困难的,就一个劲后退。这杀才也是狗,当年咱们出在沂蒙山口和那琅琊贼大战。那孙子就借故肚子疼,然后消失了。等后面咱们大破了琅琊贼,此人又回来了。就这样的,还想做选锋还想做大事。食屎吧。”
常雕明白了,再不提这个张畴的事情了。
之后常雕出帐做事,丁盛好不容易就要躺下休息,却忽然听到远处煊沸一片,杀声震天。
丁盛一下子就翻了起来,踏着靴子就冲出帐外,随后就看到外围军砦所在的东面方向,火光烧透着夜空。
丁盛骂了句:
“曹贼还敢和咱夜战好胆,来人,替我着甲,升帐。”
于是,在这个夜晚,曹军开始了对丁盛军第一次的大围攻。
……
谁也没想到曹军的第一次进攻就放在了当天夜里。
七月二日,丑时,曹军之猛将曹仁、史焕帅所部坚兵同时行动,两部合计出动兵力五六千人,先后投入战斗,集中环攻东坡的大砦。
此砦是平原津防线最东面的突出部,坐落在一处河岸土坡地上。本来还有一座小砦环绕,但前些日已经被平原兵给攻占了。
东坡大砦兵力千人,其营将分别是王当和张所,皆隶属于金泉部。
面对曹军大兵力的围攻,两将沉着应对。但到底失去了先机,令曹仁部冲过了砦外的两条壕沟,直抵到了砦脚。
曹仁部是曹军的虎步军,拣选的皆是悍勇者,战力不凡。
其有一小将目,嘶吼亡命登城,连杀砦上数名泰山军,因为身披重甲,刀斧不避,是真的亡命搏杀。
幸亏这个时候守在这面的王当瞅见,一箭夺其命,砦上稍安。
一般先登被杀,吏士哪会不气夺但城下这曹军不是,他们在曹仁的亲临督战下,拥扑数次,完全不避城头矢石,可谓夺命。
王当也是悍将了,加入泰山军后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但也是第一次见汉军能有这样的不怕死的。
不过王当也不是好相与的,虽然他兵力少,但依旧防御有度,城下曹军仰攻数次终未能得手。
别看王当之前一直是在突骑系统的,这次到前军系统,也是为了能独领一部。但看其统略起来,还是有几分章法的,是个将才。
曹仁见自己这边一直没能冲上去,也不恼,因为这本就在计划之内。
就在曹仁于此面会攻的时候,在他的对面,史焕已经带兵偷偷潜匿到了军砦的西门,准备突袭。
这一战术就很像去年董访夜袭居庸关时所用的战术。
但这一面的守御营将张所早就在城下布置了竹签、鹿角,史焕部根本潜匿不到城下就掉入了坑中,哀嚎惨叫。
城头上反应过来的泰山军弓箭手,直接朝着下方扔出火把。火光照着下面的汉军无所遁形,随后砦上就是一阵阵箭雨覆盖下来。
这张所也是大桑里的族人,但其能力比那个叫张畴的草包强多了。
曹仁和史焕两边满怀希望的夜袭,连接遭挫,于是果然放弃强攻战术,开始在砦外掘长壕,打算将这一壁内的泰山军困死。
这惹来了王当的嗤笑,此时王当立在砦头,望着下面的忙碌:
“何苦做这无用功,真当这里是你们来去自由的地方马上就有突骑来剿尔等,让尔等有来无回。”
但王当不知道的是,在随着曹仁、史焕出砦夜袭后,曹操也带着许褚等骑将,率领豹骑千骑偷偷出了砦。
在到了东坡砦的坡下,盖彤带着两千幽州突骑已经候在黑暗中了。
曹操会了盖彤,然后就带着三千骑静静的在黑夜中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骑将殷署带着数骑奔了过来,对曹操禀告:
“主公,贼突骑已经出营,正在西北方。”
曹操点了点头,将马鞭一指西北,倚马唱道:
“敌在西北,与我一起建功立业。”
说完,曹操一夹马腹,然后在许褚的扈从下带着三千骑直奔西北面。
三千骑兵的规模是何等浩大,黑夜怎么都藏不住这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东坡砦上的王当直接色变,他惊疑的看着自己的东方,心头蒙上了不详的预感。
这等规模的骑军不是自家的,前军元帅部所辖骑军一共就是两千骑,其中千骑被布置到了平原后方,留在本军的就只有千骑。所以很显然这是一支属于汉军的庞大骑军团。
闪烁间,王当立马意识到敌军是要打自己的援兵。
说来好笑,围点打援是泰山军一直以来的惯用战术,但许是和平原兵打久了,对面从来没用过这一手,所以泰山军也形成条件反射了。
此前平原兵每每袭击东坡砦,泰山军就会派遣一支骑军游弋在战场外围,时刻给平原兵造成威慑。
而这一次,那突骑将显然没意识到这一次有什么不同,下意识就带骑出营了。
西北面的厮杀声屡屡不绝,甚至最西面的泰山军大营内也听到了。
一直混不吝的丁盛这会就站在望楼上,凝重的看着西北面的黑暗。
他并不清楚出营援东坡前砦的突骑到底有多少人。丁盛既希望人数少,这样损失就会小,又希望人数多,寄希望他们能击溃伏兵。
这个时候的丁盛手里都是汗,他很知道突骑对自己的重要性。
原先的平原津防线分为河东河西两处,这两处就是靠平原津联系,由大河水师来防卫。
而在河东的十处砦壁又可分内外两片,内砦几乎都是和大营相连,而外砦则是布置在河东岸的数座土坡上,作为拱卫。
而内外砦的交通保护几乎就是靠突骑来保障的。如果突骑在这里损失惨重,那内砦和外围的交通就要被阻断,到时候没有了援军支持的外砦,就危险了。
于是,丁盛第一时间就要去救援西北面的突骑。
但时任长史的陈琴却阻止了丁盛的冲动。他劝丁盛:
“帅不可急而兴师,以免落入汉军算计。如今天色已黑,敌军即便伏击了支援的突骑,但也不能歼之。而一旦我中军大砦出动,焉不知这就是敌军的真正意图所以,请大帅镇之以静,相信众将自己的判断和能力。”
被陈琴这么一劝,其他在中军的将领们,如赵镕、丁武、黄勇三个校尉也来劝了。
他们的意思都差不多,就是现在外围砦壁的主将是金泉,他是我泰山军的宿将了,打了不知道多少战事,即便被伏击,也有自己的判断。
而如果中军出援,遇到敌人伏击怎么办要知道到现在审配的新军精锐还没有出动呢得防着这一手。
几番话下来,丁盛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来回踱步,终于下定决定。
他对陈琴等人道:
“不,这兵还要出,不让我们虽然安稳,但就被动了。”
见陈琴要劝,丁盛冷静分析道:
“这就是反其道行之。你们的分析,敌军会不知如曹操这样的人,虽然我不屑,但也知道这人是有几分智计的,他要打我伏兵,定然也预料到我军识破此策,然后其人就可以从容拔我外围防线。”
丁盛越想越觉得对,他对陈琴道:
“他们觉得我军不出,我军就偏要出,打他个措手不及。”
陈琴也在分析这个可能,但想了想,他还是道:
“这个风险还是大了,万一对面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就是单纯要伏击我们呢这样我们出营,岂不是正中其埋伏”
但丁盛还是摇头:
“所以我要先后出兵。一会由赵镕、丁武两人带着两校尉部四千出砦先行,然后我会带着军本部的弩炮营和黄勇部再出发。如果赵丁二人被伏,就结阵守,等我援兵一到,内外夹击,必破贼军。然后我军再兵力向东北,救援突骑。”
陈琴还是反对:
“那样我中军大营就空虚了,如果曹操是来攻我大营,我等又如何应对。”
丁盛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中军的外围还有内砦的镇戍兵,凭坚砦利刃而守,又有何惧在加上一会你拿我军牌令西岸的韩浩率兵来援,万无一失。”
如此,丁盛到底还是说服了众人,这援军到底还是出了。
丁大器的判断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