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省,天子脚下,却依旧是穷苦人家占九成九,富人和权贵占另外那一小撮。
百分之九十九的贫民拼命耕地、做工,养肥了剩下百分之一的人。
多劳多得、勤劳致富,这种后世观念根本不适合这个旧时代。
二人乘坐的马车在经过一处坊市时,一阵孩童哭闹声吸引了迅哥儿的注意。
他想掀帘探视一番,却被孟可一把按住。
“别看……”
迅哥儿回头望着那张面色沉重的脸,不解道:“为什么?”
孟可摇头叹了口气,拉住迅哥儿的衣袖道:“我们走吧。”
迅哥儿不明就里,但见他脸色凝重,不敢违拗,只好任凭孟可将他手臂按下。
可还未等马车驶离,便听见旁边近在迟尺之处传来一声虚弱且沙哑地呼喊:“马车上的贵人,还请买下这个孩子吧,只当是买个小猫小狗吧。”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声孩童的哭泣与哀呼。
马车停下了,是车夫下了车。
刹那间,迅哥儿如受雷击一般呆立当场,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怔怔地坐在座位上,颤颤巍巍地回过头看向孟可。
似乎是在求证一件事。
孟可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缓缓拉开了帘子。
窗外,是人间疾苦。
瞬间,迅哥儿只觉得自己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灼。
孟可的目光扫过街面,看到是真正的插标卖首。
马车旁,车夫回头看了看孟可,见他目光中是应允之色,于是取出一把铜板塞给了先前拦车的中年人。
“拿着钱,我们也不要你家孩子,你好好过活,能过几天算几天吧。”
未等中年人回过神来,车夫便已经重新跳上车沿,赶在其他‘商贩’围拢上来之前驶离了这处坊市。
马车重新启动,迅哥儿却再没有任何力气看向窗外,他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由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一滴,又一滴,渐渐地湿润了一片衣襟。
他没有质问孟可‘为什么不发发善心,帮助这群人’。
因为他知道,现如今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多到朝廷都懒得管,就算今天花钱救下了这个坊市的所有人,那明天呢?其他城市、其他坊市的呢?
真正能救这些百姓的方法,从来不是花钱就行的。
他也看出了孟可眼中的无奈与不忍,他更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你成长了。”
孟可颇为欣慰地感慨一声,想要摸迅哥儿脑袋的那只手悬在空中停滞了一瞬,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的,我成长了,我必须成长。
迅哥儿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去看孟可。他只是默默流泪,任凭泪珠滑落到他的衣衫之上。
孟可的手放了下来,却没有收回,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之上,双眸微闭。
“放轻松,我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的时候,表现得比你还义愤填膺。我恨不得立刻举义,诛无道、惩奸恶,行大快人心之事,还天下百姓太平。可我不能这么做……”
迅哥儿终于有了反应,他侧过头来看了孟可一眼,在等着解释。
孟可睁开眼睛,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长毛就是前车之鉴,如果没有真正的举义纲领、没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没有一支真正属于黔首的队伍,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重走封建王朝的老路罢了。”
“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这是1367年,朱元璋发布北伐檄文中的两句话。
二者是有先后顺序的。”
“明白了吗?”
迅哥儿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说话。
孟可继续说道:“我怕我自己沉湎于享乐,忘了当初的誓言,于是就让车夫师傅每次载我出城都从这个坊市边上过。我要警醒我自己,天下穷苦之人何止千万?我如何能安然享乐?我如何能……”
做视我的同胞们受尽欺辱?
事实确实如此,花花世界迷人眼。
孟可的任务只要改变闰土原本的轨迹就行,从看瓜田的农家孩子,到执掌一方教派的富家翁,这改变足够他交任务了。
有人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谋划起义?为什么要做后面的事?又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练武、当个天下第一拳?
他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些问题。
但现在,他在对迅哥儿说的这些话就是他的答案。
身为旌旗招展下成长的青年、堂堂正正的炎黄血脉,来到了这个世界,若是不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会后悔终生。
依旧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之中。
迅哥儿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孟可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攥紧,似乎想通过这种力量给予孟可力量。
孟可低下头来,看着那只攥紧的手。
迅哥儿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坚定。
“为了这片土地上的黔首,我们一起努力。”
迅哥儿的语气很轻,却透着一股令孟可无条件相信的坚决。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鲁……周樟寿!“
孟可微笑,拍了拍迅哥儿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
迅哥儿也勾起嘴角笑了笑,眼中重新闪过斗志。
......
等孟可重新回到正定时,已经临近闭城门。
迅哥儿被他丢给了陆皓东,这小子正在与陆教员探讨各自对GC、GH的理解。
一个是博览史书、各种典故信手拈来,一个是涉略西洋诸国、各种先进思想如数家珍。
二人一聊就是一整晚,就差学刘关张抵足而眠了。
孟可本来是怕迅哥儿孤身一人在马庄,难免有些孤单,这才跟着一起送过来。
谁知道,到头来反倒是自己成了局外人。
气得他摔门而去,直接召集学员们进行了一次紧急拉练与文科考试。
在出完气后,这才丢下一地精疲力尽的壮汉,满意的乘车回到正定。
“金师爷,分坛账面上还有多少可以提取的钱?帮我换十两金子,樟寿出国留洋的时候用的上。”
孟可回去后找到金师爷,让他抽空去一趟钱庄。
金师爷闻言立马报了个数,并答应下来。
太随便了啊,公共的资金,怎么能因为一个人随便说了句话就直接制取呢?哪怕这个人是首领也不行,得找时间制定个规程出来。
可能是孟可犯jian吧,顺顺利利的完成了事,反倒发起愁来。
嗯,好像有哪位变法的先辈就是死在自己制定的法律上。
没关系,有一必有二,我孟……闰土来当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