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三皇子的队伍,一起入京的还有原吕宋国主苏莱曼二世。
大明在这件事上没有讲太多的道理,就像中原一平定,周遭大小势力全都得臣服一样,我的实力到了,怎么收拾你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朱厚照忙得很,他也不想去见这个亡国之主,不过按照传统,选择不杀他也不错。
这显示的是天朝的宽容。
但在实际待遇上,这位国王却没有多么优渥,朝廷在东城区各国使臣官邸边上赐了他一座宅院,相当于是囚禁了他和他的几个王妃。
吕宋国主的称号也没了,
皇帝赐封他为‘违命侯’。
意思是嘲讽他不是本心归顺大明,而是等大军破城,不得已才走下王座。
这背后的逻辑就是唯吾独尊的霸道。
相当于我叫你跪下,你竟然还敢违命!那我再收拾你不是我的错吧?
载垚此次有开疆拓土之功,
一听说他即将归来,正德皇帝便提前兴奋了起来,他不断诏谕礼部,要准备好迎接仪式,后来还要发动全城的百姓一起热闹。
同时,皇帝又下旨越国公周尚文代表自己,率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
大军凯旋,
这是该有的架势。
载垚从入京师开始,便接受了沿街百姓的欢呼,一时间可以说是万人空巷。
少年皇子、能征善战的美名也落在他的头上。
这种意气风发,于一个少年人来讲,真的是成就感十足。
而天子则在奉天门等候,
礼部、鸿胪寺等负责宫廷礼仪、乐曲的官员都被叫了出来,平日里略显清冷的奉天门此刻是乐声大作,热闹非凡。
皇帝为了显示对其战功卓着的奖赏,
又命人大念亲自起草的恩赏圣旨,并加恩封授三皇子载垚为庆亲王!
而后,天子摆宴,在宫中大宴群臣。
过程中有人提议要新封违命侯的夫人过来献舞一曲。
朱厚照没有采纳,欺负几个女人算什么吊本事,而且还显的他们天朝的君臣个个下流,所以他改了几个字,下旨让违命侯自己来献舞。
不会跳没关系,找个舞女在前面打样,让他跟着学动作就是了。
动作不好看也没事,又不是真的要看他美丽的舞姿。
就这样,盛大之中带些热闹,热闹之中带些肆意,肆意之中多少也夹杂着荒唐,总之庆王凯旋而归,吕宋举国而附的这场大事是落幕了。
皇帝多饮了几杯酒,脸颊带着微红,做了一次真正的与官同乐。
次日,
梦去酒醒,
庆亲王入宫面圣。
这俩父子这会儿才多了几分冷静。
“十余年来,朕都会令礼部绘制和印发大明地图,博望侯归国以后,朕又下旨再绘一副世界地图。地图的作用明面上看不到,但润物细无声,一方面是告诉每一位臣民,哪里是我大明疆土,另一方面也是告诉外国人,不得侵犯已是大明疆土的地方。
你此番收了吕宋,那过去绘制的地图就都得更新了。虽然会让礼部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是为好事而忙。”
“儿臣在吕宋势如破竹,少不得父皇在背后鼎力相助,儿臣不敢居功。”
朱厚照问:“成国公在那里待得如何?”
“回父皇,成国公为国戍边,勤勉仔细,忠勇可嘉,此次进攻马尼拉城,幸有他指挥从容,调度有方。”
“总算是后继有人。”朱厚照感叹一句。
国公的爵位再往上就该是‘封王’了,不过朱元璋不封异性王,只是有的人死了,这才追封一些。
比如常遇春被追封为开平王,徐达被追封为中山王。
所以实际上成国公朱凤面临封无可封的境地。
不过活人不能给尿憋死。
朱厚照在心中谋划着,要仿照凌烟阁功臣的方式,弄一个正德盛世的功臣榜吗,还要再细分文榜、武榜。
这也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封赏。
想完了这些,他起身,并要尤址把东西拿来。
是一份地图,更新后的地图。
朱厚照指着地图的东方,“日本战事估计也近尾声了,没多大的岛却分了几十个国家,说起来大约连吕宋都不如,有你的舅舅镇在此处,朕也是放心的。辽东有奴儿干都司,一直到苦夷岛都是我大明的地界。
西北方向,朕设了新疆军区,只待随时扫平陷入内乱的哈萨克汗国,他们总是打仗,影响我大明商人行商,这也是不行的。只有这正北方向,不能放松。
朝廷在蒙古部落施行多封众建的盟旗制度,二十二年的大朝会,朕也命大漠的十余个部落首领入京。等到大朝会结束,你便领军跟着他们一同北上,以皇子、庆亲王的身份代表朕主持部盟会议。”
“是!”
这个部盟会议对他来说也不难,
其实就是八个字:手握大军,主持正义。
在盟旗制度下,每一个蒙古部落可以放牧的草地都是有一个范围的,谁不得随意侵占其他部落的领地。
这样来保证草原力量的平衡,避免再出现瓦剌部也先、鞑靼部巴图孟克这种枭雄人物统一一部分草原的情况。
如此,蒙古就没有实力侵犯中原。
“将老四也带去。”朱厚照想了一下说,“他那个性子本就待不住,永谢布部落也是他的半个家,去耍耍吧。”
“那儿臣就替四弟谢谢父皇了,四弟要是听到肯定高兴坏了。”
朱厚照笑了笑,
老四载基到底是有着蒙古人的血统,长得五大三粗的,还不爱念书,属于标准的武将,除了舞刀弄枪,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他是知道的,有的蒙古部落并不服气这种大明主导的盟旗制度,毕竟也是诞生十年左右的新制度,总是有人不适应。
有这种机会,也可以看看老四到底是不是有名将的底色。
说起来,过了正德十六年,朱厚照总觉得自己可以活得久一些,
而且离得越远,那种‘阴影的沉重感’就越淡,甚至转念又觉得他才三十多岁,根本想象不到就老了、没几年好活的那种状态。
总觉得至少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呢,这帮小崽子都要长大了,不知道要给他折腾出多少头疼的事情来!
私下里他也考虑过为什么,他生的这几个孩子,好似个个都有些能耐似的,其实仔细想来还是教育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
首先是读书认字,这谁也逃不过,叫唤也没用,只会讨来一顿打。
他是打过的,龙子凤孙在他的概念里不存在,他只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
第二,他的教育并不强求。
只要具备基本的素养,后面学什么他都同意。比如老三要去海军学院,老四偏向于武,老五偏向于什么都要。
这些都没问题,而且他还会找这方面的人来专门教导。
再一个,他当皇帝当得久,朝堂保持了二十多年的稳定。
皇子的成长很怕遇到剧烈的政治风波,比如孝宗皇帝,从小是被藏在深宫里养大的,宪宗皇帝呢,他老爹和他叔叔搞来搞去,弄得没几个人有心思真的关心他的成长。
扔给那些文臣么,就是教些四书五经。
但儒学很大程度上不算一个知识类的学科,学来学区,不是学知识,它是一系列思想道德的规范和约束。
教你礼仪、教你怎么做一个传统的中国人,教你遣词造句,教你辨别什么叫君子、什么叫小人,然后知道了这一套东西,自己又怎么用行动去靠近‘君子’。
说起来就是一套人为定义的价值判断标准。
学得好看起来有用,尤其对君主来说,毕竟文臣会讲只有你学会了明辨是非,那才知道要用君子,不用小人。
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有难度,小人也不会自己脑门上贴个字条,说自己是小人。妈的,个个都说自己是君子、是忠臣,这怎么办?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到底当得怎么样,不是靠教育,而是靠八字。
八字够硬,像嘉靖皇帝似的,从小是在王府中长大的,根本没有帝王教育,照样能把这帮人玩死。
八字要是不够硬,像万历皇帝,其实他的教育算完整的了,那还是拿大臣没办法。
这样看,正德一朝的这几个皇子当然算是幸运的,朝堂政治稳定、有一个老子关心他们的学习情况,而且把真正的知识教给他们。
像是航海、地理、算学,他们都多少会一点。
十几年平稳成长下来,自然不一样。
要知道这年头识字率可能还百分之几呢,这一比较,可不就显得有些水平了么。
当然,先天的天分也是不可或缺的。
老大……
朱厚照总是有些忧虑,大约是想到了,他就问:“老大去接你的吧?”
载垚先前想过皇帝可能会问这个问题,马上回说:“大哥是去宁波接的儿臣,后来儿臣要北上就和大哥一起到南京,顺便拜访了一下阳明先生。”
“都还好吧?”
载垚抿了抿嘴唇,忽然跪了下来,“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朱厚照眉头一皱,“怎么了?出事了?”
“儿臣知道,兄弟之间理应和睦共处,但儿臣也是父皇的儿子、臣子,父皇问起自然不能说假话。”
“讲吧,不必铺垫。”
“是。”载垚把王守仁的告诫抛在脑后,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抖落了出来,“儿臣入南京的时候,恰逢有人聚众上访,其缘由乃是因大哥冤杀了丁忧在家的光禄寺丞邵东儒,此人乃是有名的忠臣孝子,这更加激发民怨,儿臣离去之时,正有愈演愈烈之势!”
朱厚照听了以后心情复杂,忍不住一声叹息。
“老三啊。”
“儿臣在。”
他本来有些告诫的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意义,帝王之家为了一个皇位相争,这是历朝历代都不能避免的事情,他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于是选择不说,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他才刚说完这帮小崽子要给添头疼事,这就来了。
看来,立储是不能无限期拖下去了,否则这把火不知道要烧到多旺。
正德二十二年以后,必定也不会像先前一般轻松了。
载垚则心情略复杂的离开了乾清宫。
他才二十岁,心中生着一团火,主要是这次迎接他的仪式又烧得这团火更旺,这要是王守仁一句不软不硬的提醒就浇灭了,那早就万世太平了!
但他不后悔,尤其在看到皇帝展示给他的那副地图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