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一年四月,河套,朔方镇。
朝廷的旨意已经到了,同意总督王守仁先前上禀的系列事项。
此次,王守仁准备以宁夏总兵仇钺、朔方镇副将韩十二郎和裴光洵为将,共领骑兵三万,步卒四万,深入大漠千里,远驱蒙古瓦剌部。
这个裴光洵近两年才冒出头,此人最早也是王守仁所荐,曾经是小旗官,几年来在朔方卫数次巡边之中战斗异常勇猛,因此得以提拔。
现在王守仁镇河套,整体上按照朱厚照的擘画展开,以屯田、屯兵、牧马为基石,以移民实边、整兵备战为内外的主要策略,最终初步实现了大兵营的设想。
看起来多少有些类似于后来的李成梁在辽东,即在军事策略上化被动为主动,明军几乎每年都以两三万的精锐骑兵深入大漠。
这不像是朱棣远征,动辄几十万的兵力,毕竟皇帝亲至,不能冒险。
现在的河套明军其实在学习蒙古人的作战方式,就是培养士兵的骑射功夫,以精兵而不是大军的方式巡边、远征,这样做好成本控制,以便持续骚扰,不给蒙古各部修生养息的契机。
火筛逃回大漠以后,虽然仍残余部分力量,但从正德五年之后明军在王守仁的统领下逐步强势,实际上漠东蒙古已经不适合他们再生存。
包括火筛部在内,原来的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已先后逐步西逃。
历史上,他们是被达延汗打败以后不得已向西逃窜,因为西边是瓦剌,为了避开又向南,逃往今天甘肃西北和部分青海地区,这也是导致嘉靖年间哈密从势如累卵到最终被侵占的原因之一。
现在换了个爹,但命运更差,因为明军在西北同样强势。
正德十一年的明朝九边,其东边诸镇几乎已经没有太多的防守压力,王守仁是善战,但榆林、大同、宣府等镇的将领也不是酒囊饭袋,在大明国力整体上涨和天子持续加强整兵的情况下,这些地方主将也总是相机出动。
所以如今没什么蒙古犯边不犯边的事情,反倒是他们一听说哪里有蒙古部落的踪迹,那要赶紧提兵过去抢上一番功劳。
也就是瓦剌离得他们太远了。
正德十年末,天子再下旨意给王守仁。
于是乎王守仁历经几个月的时间准备,提出了集合宁夏兵的设想,在总兵仇钺的率领之下,如今宁夏的四卫兵马也打出了威名。
王守仁觉得两处合兵,集中力量,最好是一战而胜,哪怕不能大破王庭,也要西驱瓦剌。
大明清理屯田以后,效果显着,不仅供到朝廷的籽粒数迅猛增长,就是留在当地的粮食也多了不少。
再加上河套这个大粮仓、陕西逐渐恢复的官牧马场,以及王守仁这个掌舵之人……
主宰这片草原的力量,现在又是大明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马匹嘶鸣,旌旗飘扬,帅帐之内王守仁正在拟文,天子旨意已经下来,他作为‘总指挥’,应该立即通知宁夏总兵仇钺,要他按计划行事。
“十二郎,”
“末将在!”
“朝廷来的旨意里,提到了三千套的棉甲。因为时间紧张,制作再加上东拼西凑的才弄出来这些,虽说是杯水车薪,不过也有用作应急,你带人去领。”
“棉甲?”
“见到了你就明白了。”王守仁一副儒将风采,“是御寒之物,如今还不太需要,不过战事开始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伤亡,带上,到时候天气一旦转凉就给伤者用吧。”
“是!”
“各卫情形如何?”
韩十二郎现在也长大了,他和大部分士兵不同,成年以后的他非常的高大,说什么七尺男儿,韩十二郎大概要有九尺了。
“部堂放心,朔方的兵不会有孬种!现下,都争抢着要建功立业呢!”
“嗯。”
王守仁心中是明白的,他看得懂天子的所为。皇帝这几年尤其偏爱部分武将,而且喜好开疆,从上到下的在军队之中掀动尚武之风。
不然裴光洵这样的人怎么被提拔的,虽说他是推荐,可他推荐的人又不止这么几个,最终获得认可的都是有血性的汉子,这种人出来带兵,难道还能带出一群软蛋?
至于裴光洵本人倒不像韩十二郎这么威武凶猛,他黝黑而胖,肚子偏大,肩膀极宽,像是那种虎虎的蒙古汉子。
王守仁今天没瞧见他,正想着问问,结果外面有士兵来报,“部堂,裴将军回营了,带了百余俘虏。”
“俘虏?”
王守仁放下笔往外走。
果然看到一个有些横肉,似一堵墙般的将军上前,他虎头虎脑的行拜见礼,“部堂!末将来了!”
王守仁指着他的兵马身后脏兮兮的一群人问:“那是什么?”
裴光洵不以为意,“抓的蒙古人,没吃的,要活不下去了。”
“每再滥杀吧?”
这家伙看着横,这句话问得他很老实,“末将不敢了。”
以前这家伙有些嗜杀,所谓杀俘不祥。
这句话可能制约不到朱厚照,也制约不到裴光洵这等粗汉,不过王守仁还是认的。
最近几年,随着明朝对草原的挤压,这帮牧民其实过得很惨。
草原上的生活条件是远不如中原的,不要看着风光不错,实际上环境恶劣,一到冬天就冷得厉害,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人吃什么?等到天气转暖了,各种蚊虫叮咬也很折磨,并且除了一些绿洲,大部分还很干旱。
若是能抢一点明朝,那日子还行,若是抢不成,那就比较悲惨了。
韩十二郎这一生从军学院到边疆都在和蒙古人打交道,他看到这种情况就很明白了,“草原势若,几近极限,此次我军出征,必可一击而溃。”
王守仁从来稳重,“不要生此念头,战场的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结果。而且这一仗必须打得漂亮,京里来了消息,皇上非常想要御驾亲征,若是我们战果不足,朝廷上下便无人能够阻止皇上。皇上万乘之尊,我们怎么能让皇上以身犯险?”
京里的人的确在动这份心思,甚至王华自己都在给王守仁通气。
总的来说,皇帝是顾全大局的,如果鞑靼、瓦剌都已溃散,那朝廷再组建大军北征就没有道理,哪怕天子再想,但这等胡闹之事,他们相信正德皇帝是不会做的。
所以王守仁多少还是有些压力。
当然,信心也同样有。
远处的天空飞来几只棕色的雄鹰,它们在山谷之间盘旋,仿佛有一种特别的畅快。
王守仁深深看一眼,随后下令,“明日出发!”
大明的铁蹄再度向北掠进,男儿的梦想也终会如雄鹰一样振翅。
最后出发之前,他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本。
到五月末时,朱厚照在乾清宫中才看到。
他呢喃着,“王守仁已率军走了一月有余,不知道情形如何,更不知他会不会走到狼居胥山。”
“王守仁行事一向稳重,用兵之道既有正,也有奇,出不了事的,陛下放心。”
尤址在一旁搅弄冰块,还要给皇帝扇些凉风。
“朕不是担心,朕是羡慕他,想一起去。”
尤址不好讲这个话,而且他知道皇帝放弃了的。
“陛下,奴婢听说草原之上大风大雪是常有的事,还是留在宫里,奴婢们伺候着你,这才舒服。”
朱厚照现在的确算是比较悠闲的了。
西北派了杨一清,河套派了王守仁,日本派了严嵩,这些都不是很大规模的战争,三位料理起来绰绰有余。
只有清田丈量一事,因为过于复杂,张璁怕是会力有不逮。
不过张璁很懂事,几乎都将问题解决在下面,手段上么……朱厚照现在也只有当做不知道。
其实很多事就是这么做成的,想要皆大欢喜、完全的公平正义有的时候也不大可能。
太过于优柔寡断,反而造成难以及时决断,最后付出得代价更大。
高怀已经上了三份急递,都是张璁在山东动刀杀人,朱厚照则是阅后即焚。
不过有一点他很奇怪,山东官场惊恐之状已经明显了,为何京师里没有什么动静。
不是他多疑,主要是一般情况下,总是会有人出来弹劾张璁的。
几经思量之后,朱厚照之前已先后分别召见了内卫监张永和成国公朱辅,要求他们收紧皇城和皇宫的警戒。
张永跟随皇帝多年,是最受皇帝信任的宦官之一,他原来还统管过御马监。
傍晚,晚霞映红了天。
皇帝等到了他,“怎样?宫中是否有异样?”
张永摇了摇头,“各个关口奴婢都重新换了人,只有贪些银钱,受些恩惠的,其他的一切平常。”
朱厚照做事从来是滴水不漏的,“东厂的提督也由你来做,监视范围扩大一些,近期京师之内任何异样都不要放过。如今才5月,再过几个月,张璁得罪的人更多,到那时难免有野心之辈。”
改革的另一面就是要加强集权,权力集中不了便办不成事。
“陛下的意思,是在京的百官?”
“不要这样粗暴。”朱厚照想到一个法子,“朕过几日会让京城规划司重新整理京师的所有住宅房屋,名义上是因为京师人口和房屋大幅增长,为了规划有序必得了解情形,暗中你让人逐一摸排,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净之事的藏身之所。”
搞不了全国的人口普查,可以搞一搞京师的,把人头和背景查查,哪怕最后没查出什么来,那也可以打乱一些人的节奏,让他们害怕。
而且从规划层面来说,本身也有必要。
“奴婢明白了。”
“好,你去吧。”
朱厚照躺下,闭目养神,过了会儿,他吩咐说:“宣敬妃来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