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城门既厚重又巍峨,新的一天到来,京师九门全部打开,持续了近三个月的戒严令被解除。
百姓终于可以自由出入,这突然的解封使得全城一片欢乐。
不夜城也重新开张,里边儿各种娱乐场所从白天到黑夜从不关门。
赶上现在京师里的百姓又都有些银子。其中一些是领了赏银的有功之人,蒙古人虽然没有最终攻打京师,但朝廷已经把开拔银都发了下去。
皇上有钱,碰上的还是关乎国运的战争,所以当时银子花起来很是舍得。
就是和这些都没扯上关系的人,先前通州的粮食要运至京师,当时稍微多跑几趟,三五两银子也能到手。
这年头可没有攒钱买房这种事项,有了钱,存一部分,另外的还是拿出来花。
因而战后的京师商业恢复的异常之快,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记得那紧张的氛围,倒也不觉得天跟塌了一样。
酒楼里的评书先生已经说起了书,抑扬顿挫的,仿佛亲临战场。
三两友人坐在其中,有的认真听,有的就当是听个故事。
“……此次真要论起功劳,皇上当居首功。若非陛下暗中策划了这般大的谋略,也不会引得鞑靼小王子越陷越深,兵部尚书可居次席,危急时刻,领兵增援,一战功成,实乃国之干臣也。”
“不对不对,此次与鞑靼作战,乃是最后时刻大明骑兵抵达,否则五万鞑靼之兵,怕也难以打赢!”
……
大胜之后论功行赏,哪个功劳大,哪个功劳小,这便是最为敏感之事了。
王炳算是运气很好,当时京师之中实在挑不出人来。
朱厚照的态度是宁愿找威宁伯也不去找英国公、成国公这些人,威宁伯王烜至少还能带着他的妹妹王止,虽说军中有个女人不太方便。
但在关乎国运的大战上,些许的不方便或是些许的尴尬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后来也就让王炳占了这个便宜。
那种局面,鞑靼小王子已经深陷其中,朝廷派出去的人,只要把几方捏合起来,不要刚愎自用,和众人一起商量着来,这事便成了八九成了。
好在,王炳侍奉了朱厚照几年,当时那种情况,胜利有多重要不言而喻,他出一点篓子,朱厚照都能扒了他的皮,所以哪怕就是随性而为,他也不会选择那个时候。
现在多好,仗打赢了,他还是领兵出去的,而且是本朝的兵部尚书。
以如此功劳,就是朱厚照不愿意,内阁当中无论怎样也要给他一个位子。
否则这个事就说不过去,叫人家去打仗时说得好听,回过头来领赏又抠抠搜搜,实在是小家子气。
所以这一点,他是圣心已准之事。
旁得不提,王炳在大事之上还是拎得清轻重,就这一点,以阁臣委任,又能有多大的问题?
这样的话,内阁的三人也就齐了。
杨一清原是负责复套之人,本身已经是阁老了,现在复套功成,他回到朝堂中枢更加理所当然。
国人讲求论资排辈,虽然王鏊是帝师。但是杨一清在其之前入阁,那么内阁的首揆自然就是杨一清。
杨一清、王鏊、王炳。
三人内阁,两人是因为复套。
朱厚照乐得见到这种局面,他就是要告诉大大小小的臣子,办好了皇帝的事,就是能升官。
至于西北三边总督和兵部尚书……
朱厚照觉得,北方威胁不再,三边总督的设置也失去了其意义,防备和攻略北方游牧民族的重任更多的转移到了河套地区。
从军事角度来说,就是把防线前推。
甘肃、宁夏、榆林还是各设总兵,正巧此番大战,也有许多立了功的将领需要安置。
除了向北,大明还需要向西拓展其影响力。
有了河套,在其覆盖范围内的左右两边即宁夏、榆林两镇就会变成次一级的防守区域,而甘肃则仍然重要,因为甘肃镇向西经河西走廊,就是关西七卫、而后是哈密。
所以甘肃、河套,这是两个重点,一个向西,一个向北。
“陛下?”刘瑾低头走了进来,轻声唤了一下。
朱厚照正盘腿坐着,他面前放着地图,手中则摆弄着一些小旗子之类的玩意儿。
“何事?”
“张永回来了。”
“那让他进来啊。”
“是。”
张永率领腾骧四卫,此番也立有小功。
不过……他的面容却没有多少兴奋,还是显得有些紧。
“奴婢张永,参见陛下。”
朱厚照转了身子,但还是盘腿坐,“起来吧。这一趟你没受伤吧?”
“奴婢贱体,何劳陛下挂念。”张永嘿嘿笑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去,“……有件事,外庭的大臣应也会和陛下禀报,不过奴婢还是觉得应从快、先向陛下禀明。”
“什么事?”
“就是鞑靼小王子的帐下,发现了一个汉人。”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他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问题。大概是因为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是听张永那‘暧昧’的语气,他马上就想到是怎么一回事,立马沉声问:“是什么人?”
“其人名为马益谦,乃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
“哼!”朱厚照颇为不悦,把手中的一份奏疏也气得甩在地上,“真乃我汉人之耻。”
乾清宫里,众人都不敢言语。
这种事虽说是把人给抓到了,但怎样也是丢人的。
“此人现在何处?”
“战乱之中断了一条胳膊,但好在命保住了,现在在刑部大牢之中。”
“按照大明律法处置!”
哪怕他朱厚照是个现代人,但对于这种汉奸、叛徒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去宽恕,“该是什么刑罚就是什么刑罚,还有他的九族,一并处置。”
“奴婢还查到,这个马益谦与之前的江同祖一桉有些关联,他们的私谊不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正好,把这桩桉子办成铁桉!朕的宽厚仁德,他们是一点儿光都沾不到!”
发了一通脾气过后,朱厚照有温声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把这件事先告诉朕。都说东西新的好,但人,朕还是喜欢老的。张永,你此次也是劳苦功高,可想要什么赏赐?”
“回陛下,奴婢不想要什么。奴婢只要能守着陛下,伺候陛下,这对奴婢来说就是最大的赏。”
“该赏还是要赏的,你且登上几天,到时候和其他人一起论功行赏!”
“是。”
朱厚照左想右想,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他对于汉奸这种生物还真是无法理解。
心中生出一股念头去见见此人,但仔细一想觉得很不合适,堂堂天子,跑到大牢里见那么一人实在跌份儿。
“这个马益谦是哪里人?”
“北直隶通州人。”
“倒是近。就是没有几分北方人的硬气。这是我正德朝第一个汉奸,不能便宜了他。朕的意思,把他的事迹刻上一个碑,立在当地,使其受人人唾弃、世代辱骂。”
当年太宗皇帝还想过一个很绝的法子,就是课其邻居重税!
这么一来,这些邻居必然恨其入骨,基本上就是提起来就骂。
不过这种法子……实在有些缺德,朱厚照想了想还是算了,夷九族是肯定的,但是边上的邻居是无辜之人。
“陛下放心,这事交由奴婢来办。”
“嗯。碑刻好之后,他不是没死么?抓上他背上自己的碑去游街。”
张永心说,看来皇帝是恨透了这个人。这也难怪,自古以来,汉奸能有什么好下场?
人都走后,朱厚照心中有些浮躁之气,东西也看不下去了,于是便吩咐道:“摆驾,去永寿宫。”
“是。”
皇宫里添了两位皇子。
到处是喜气洋洋的。
这其中有一件事颇为重要,就是取名字。
明朝皇室中人如何取名字,已经叫朱元章给定死了。也就是不少人都知道的用金木水火土作为偏旁部首。
具体来说,洪武年间,朱元章给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定了世系,也就是名字里的第二个字。
例如,朱标一系就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具体有朱允炆、朱允熥、朱允熞等等,朱允炆还有两个儿子,名为朱文奎和朱文圭。
朱棣一系,则为高瞻祁见右,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朱厚照的‘厚’字就是这么来的。
第三个字,就是五行,按照火、土、金、水、木的顺序来起的。
例如朱厚照的爷爷名为朱见深,是水,他的父亲名为朱佑樘,就是木。到了他叫朱厚照,就是火字旁。照是简体中文的写法,古文中应为‘燳’,除此之外,下面的四个点儿本身也是火的意思,像煮、蒸、煎、焦……这都是用火。
按照这个规矩,朱厚照的儿子应该用土字旁了。
历史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他的儿子隆庆皇帝朱载坖,就是土字旁。
除了这些规矩,取名字还有其他的讲究,比如皇帝要到南郊、北郊、奉先殿、崇先殿祭告,还要派遣官员也到一些专门的地点祭告。
文武百官要穿吉服……朝廷还要择日颁布诏书等等。
这是宫廷里的规矩,照着做就行了,尽管确实很繁琐。
此外,古代的官员、百姓要避讳,朝廷一般为了减少不便,就会故意用一些生僻字,还要翰林院备查钦赐过的宗室名字,进呈御览,以避重复。
这个事情也很有必要,载字辈儿已经有人了。
朱佑樘有那么多兄弟,那些兄弟的子孙就有载字辈儿,如果不查好有的时候会同名字的。
因为一个偏旁部首就那么多字。
所以这么一件本来挺好玩的事,在了解了这么多规矩之后,已经让朱厚照失去了兴趣。
弄到最后可能就是,啊……这个字没用过,符合规矩,字义没有负面,就是他了。
这几日,礼部和翰林院已经递了一些字上来了。
朱厚照也带上这些去到永寿宫。
“守(同守音)……职守、职责的意思。他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将来是要当大哥的。朕希望他能够尽到这份职责,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怀颜话很少,性娴静,但却不是柔弱之人,一听这个便很满意,“陛下用心了,臣妾很喜欢,身为长兄,自当如此。”
“嗯。”朱厚照又翻出另外一页纸,这是给怀笑看的,“壦(同勋音),这是一种吹奏乐器。朕觉得也蛮好的,有一种君子之感。朕的儿子,怎能少得了君子风范?”
“这个好,臣妾就要这个。”
两个孩子此时由几个宫女在哄着,孩子嗜睡,眼下的天气不冷不热,只要吃饱了,基本就是在睡觉,所以也不烦人。
朱厚照把两张纸交给她们,“若是满意,那么就各自给孩儿。对了,有一个事儿,朕倒是觉得好玩。”
怀笑和怀颜端坐着,大概是因为生了孩子,所以眉宇之间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少妇风情,好像……好像多情如水一般,让朱厚照大饱眼福。
“是什么事,让陛下还说是好玩儿?”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怀颜是妹妹,但生的孩子却早,怀笑是姐姐,生得孩子则晚。虽说前后就差了一天,但妹妹的儿子是大哥,姐姐的儿子反而是弟弟?”
两人相视一笑,
“大一天也是大呀。”
好吧,反正他们都是庶出,倒没什么关系。
朱厚照上前,左右两边抱住两人,“还有一事,梅氏一家一下子生出两个皇子,这在哪个时候也都是天大之功。再有,本身你们的父亲也是朕倚重之人,只是以往他为商人,有些事做起来总是不那么名正言顺。现在有了你们两个,还有那两个小家伙。梅氏,朕也要有些封赏的。”
生两个儿子,这是应有之义。即便不提这些,前边儿几个‘任性’的皇帝,往往会因为宠爱后妃而乱封起家人。现在朱厚照至少还是有根据的。
梅可甲的能力很强,不把一些‘帽子’问题解决掉,始终是以商人的身份,实际上多少还是不方便。
但是拿掉这个阻碍则不一样了,比如说……封伯。作为朝廷的勋贵,他就可以为朝廷做更多的事了。他的船队,也不不必只是商船,其他的力量难道不能有吗?
当然了,他的实力做大以后,必定会影响朝中……比如将来的皇储之争,不过那都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眼下暂不必考虑。
“陛下赐恩,臣妾不敢不受。不过梅氏受国恩重矣,陛下再行封赏,臣妾与妹妹就要受宠若惊了。”
“你怎么说?”朱厚照点了点妹妹的下巴,
怀颜眉眼含春,贴着他的胸膛,声音温柔清脆,“臣妾想不来这些,总归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