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奉旨巡抚应天,原应天巡抚何鉴大约已经在入京的路上了。
谢迁也没有做过久的逗留。
朱厚照很满意这种安排,对于这种思想观念不容易改变,但确实又有贤名的大臣,能够让他们安全落地,是一种政治氛围的缓和。
而一种缓和的政治氛围能让大家都不那么紧张。
相互之间留一点余地,许多事情的余地其实也就都留出来了。
照旨意,谢迁巡抚湖广。
这样的话,内阁这个时候名义上是两人,实际上在京只有王鏊一人。
内阁又是重要的大臣。这个时候偏偏来军报,实在不合时宜。
军机处杨廷和已经奉旨巡边,所以这个时候军机处一样只有兵部尚书王炳一人。
于是,朱厚照又接连下旨意,宣召吏部尚书梁储、礼部尚书林瀚、户部尚书韩文、刑部尚书闵珪入宫。
工部尚书曾鉴还在病着,已经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除此之外,还有左都御史张敷华和大理寺卿吴角。
第二道旨意,是朱厚照多了一个心眼,给威宁伯那边递了过去。
先前威宁伯府王止说的那个鞑靼会入寇大同的事,还是让他有些心惊的。也足以见得这个女子的确有见识。
因而才谴了人出宫,去将消息给她递了过去。
国家大事,当然以皇帝和朝臣的商议为主。不过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个女子或许能给他一种灵感。
王止这几日在养脚上的伤。
一个人落坐在院子里,边上有人给她扇点儿凉风,时光倒也悠闲。
就是她二哥有些辛苦,得了皇帝的信任,只能经常性的顶着大太阳去私下暗访分田之事,整个人都黑瘦一圈了。
不过倒也显得更加壮实。
因为是宫里的事,王烜不敢马虎,自己领了东西亲自给王止送了过去,就不叫其他人打扰了。
毕竟府中内卷之处,外人进来不太方便。
王止今日所穿是一身澹青色的长裙,气质高雅,清丽娴静,自己静坐闲读,颇有才女之感。
“妹妹,看看这个。陛下命人递过来的。”
“陛下?”
王止神情中有些异彩,一下子心思便落在那封纸信之上。
然而打开一看,清丽的秀眉便忍不住一竖。
“怎的了?”
“二哥你看。”
王烜接过来,他更加坐不住,“鞑靼犯边?!”
“还是火筛,还是花马池,还是四万兵马。”
花马池在宁夏之右,榆林之左,直面固原,这一段地势开阔,历史上就记载:明中叶,套夷往往由此入为边患。
所谓套夷,就是花马池的往北,其实就是河套地区。
大体上,就是黄河几字形那一段。
花马池这个地方,王止倒不奇怪。
只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兵马,同样的地点。
“达延汗,这是要让火筛在此一雪前耻。”
王烜则说:“这样也好。花马池一地本来多为鞑靼入掠,宁夏有杨尚义,固原还有杨一清,这都已经做足了准备,必定不会落败。不过……不过妹妹先前还和陛下说大同危险,这下怕是出糗了。”
“我本就是女子,没有大男人的面子。鞑靼人以我们预想的方式入寇当然是最好,我又有什么要紧的。”
“所以陛下差人送过来……”
王止轻轻笑了笑,“好。算我说的错了。既然陛下来信儿,我也写一封认错的信,那就好了。其实我若说对了,反而不好。”
王烜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我觉得反正都是一样。皇上励精图治,锐意革新,现如今大明将强兵凶,已经不是往日那般光景。只要大明强过鞑靼,这仗好打。就是入大同也好打。”
王止摇摇头,她不去争了,反正不是入大同。
“真的不好打?也有应对之法的吧?”
“有,可是不能提。”
“你不是和陛下说没有吗?”
“不能提,不就是相当于没有嘛?”
“啊?”
王止弯弯绕的话,真给他这种头脑简单的人给绕晕了。
“有什么能提不能提的,你不是说陛下要的就是我们的诚心?”
王止无奈的歪过头,有些不耐烦了,“二哥的话有些多。”
……
……
军报是个大事。
但火筛四万兵马入花马池。
君臣之间倒也没有太过慌乱,毕竟准备充分。
虽然明显是为了复仇而来,但大明和他们还有仇呢。
只是有一样。
也就是兵部尚书王炳正在说的。
“按照先前与大同总兵周尚文的往来信件商量,若是边军遭掠,则大同兵马要尽快击敌后方,若能将敌前后夹击,一举击败,则复套大业可成。”
他的意思是,朝廷要下旨让周尚文出兵了。
不过话讲完,皇帝却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简易地图没有表示。
王鏊也奇怪,抬头轻轻叫了一句,“陛下?”
“……你们说,达延汗有没有可能分兵,再入大同?”
几名老臣一听,心里都微微惊了一下,但是很快否认了这种可能。
“鞑靼行军极少分兵,在如今大明有骑兵的情况下,合兵一处,连营百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分兵两处,再入大同,入了大同又能做什么?只要周尚文回援,他就是羊入虎口。再者,鞑靼人打仗不是这样的。”
朱厚照问:“那是哪样?”
“打草谷,路过一处抢掠一处,一处不行,则再抢他处。若是入大同,极有可能被回援的我军关门大狗。如此,不是决一死战了么?”
朱厚照双手抱胸,右手摸了摸鼻子。
他妈的,兵部尚书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啊,古人也不能小瞧。
以往鞑靼人都是要抢掠财货,难道就单单这一次要入大同,和明军主力对战吗?是不是有点想得过多了?
如果只是抢掠财货,那么大同并无特别,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抢。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
确实应该命令周尚文点兵出征了。
先前的粮草、军需等准备都是提前做好的,就差一道圣旨。
可万一呢,
万一周尚文领兵出去,大同空虚,鞑靼人再攻大同,就像王止说的那样又怎么办?
朱厚照终于感觉到了,真实的重大抉择所关乎的东西太多,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不是游戏,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主角光环,封建时代,所能得到的消息更加有限。
现在的情况是,
如果他命令大同按兵不动,那么最多就是花马池第二,大明和鞑靼照旧这样相互对峙僵持。
上次花马池之战,至少还有当时的杨尚义两万骑兵相助。这次连这个也没有了。能否取得像上次一样的战果还难说。因为让周尚文去支援,那大同还是空了,风险和让他突入草原是一样的。
万一打得不理想,那就是说他这个皇帝治国两三年,并没有走上所谓的中兴之路。考虑到先前各种改革,他本身还是有政治压力的,军事上不是更大的胜利对他来说就是政治的失败。
如果大同在整个前后的战事之中,并没有敌人来犯的话,压力更大,毕竟花这么多钱,养这么多兵马,结果不用。什么意思?
可真的要派周尚文出去,他就得冒险。一旦鞑靼人过了大同,直奔京师,京师必定震动。到时候内患再起,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说,这种抉择真的容易吗?
或许作为旁观者是容易,但他真的承担着后果,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是胆子大一点,还是小一点,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