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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算盘珠子打得卡卡响,明里是将复套往最上面推,实际上是给复套分个一二百万两就算了事。

反正正德皇帝在那个位置很久了,臣子们也大多了解,朝廷结余的银子,不是用在复套这样的军政大事,就是用在百姓民生这样的实事上。

了不起再拨王守仁几十万两银子,用作水师的军饷,然而今年可动用的银两已超一千七百万,就是寻个由头再建个藏书园,那剩下也还是不少。

阁老、大学士,说的都是体面话,轮到真的争银子的时候,下手是真的狠呐。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兵部这一列的后头出来一人,他是国字正脸,胡须颇长,倒还是个美髯公。

朱厚照记得他,就是要二年复套的兵部员外郎杨增荣。

“正德元年,大明与鞑靼战于草原,此一战,敌我形势已显然变化,草原必定陷入内斗之中,值此时刻,我大明中兴骤起、军威大振,兵,精锐如利刃,将,勇勐如虎豹,库房余银达千万两之巨。此乃天赐之良机,陛下若欲北驱草原,定鼎汉唐之势,正应当今年兴兵北伐。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等到达延汗统一了蒙古,到那时,复套会比今日难上十倍!”

“荒唐!”

杨增荣的话一说完,就有人打断了他。

说话之人正是河南巡抚彭泽。

他抖抖袖子朝朱厚照拱手,“皇上,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大军征伐鞑靼,一动则举国震动。今陛下登基不足两年,天下的形势、国库的银两刚有好转,正是与民休息,大施仁政,以期天下大治之时,怎可轻言开启战端?

再者,臣也并非不知鞑靼形势,但今年打与不打,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更不知道。即便他们真打,寻常夫子也知坐山观虎斗的道理,既是左右翼蒙古内斗,那就让他们先斗上几年。他们筋疲力竭,我们以逸待劳,此方为上策。

且,达延汗并无快速统一右翼蒙古的实力,如若不然,哪里还有所谓的‘天赐良机’,蒙古也早该统一了!”

杨增荣丁点不让,“照彭中丞所言,三年复套也早了,再等个三年五年才是更好是不是?”

朱厚照抬起眼皮,这么等下去他是不乐意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懂,但在有实力的时候不快点解决这种潜在的对手,还等什么呢?

等着敌人自己变弱?

如果心存这种幻想,那就不配成为强者。

内阁几人听到这样,同样心中紧起来。这杨增荣不是什么善茬,一下子就打在七寸之上,今日之争,争来争去,争得还是皇上的心意。

皇上少年天子,正是想有所作为的时候,怎么可能多等几年。关键等待的道理,是预期敌人会变弱,这是屁话,妈的,万一人家真的统一变强了呢?

达延汗可也不是什么窝囊无能的领袖。

就这一点,彭泽说得再天花乱坠其实也没用。说不准还会起反效果。

但彭泽也不笨,他马上知道了杨增荣话中的阴险之处,“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何时说过再要等个三年五年?”

“那么彭中丞的意思,就是明年。”

这话似乎有陷阱?

彭泽一时不敢答。

左都御史张敷华颤颤巍巍的出来,对着朱厚照行礼,“陛下当初定立国策时曾宣誓,此生必定收回河套两岸百万亩之良田,且对天明志,一年不成则三年、三年不成则五年、五年不成,就是十年、二十年也要做成此事!当日听陛下之言,老臣只觉得心绪激昂、不能自已。且,老臣记得陛下三令五申,治国以务实为先。而眼下若是五年复套优于三年复套,朝廷是否仍以最优为先?”

皇帝执政一般不会乱来,这句话说得叫朱厚照只能回答一种答桉。

而回答了,杨增荣所建立的优势便不在了。

所以这个大胡子也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这老家伙。

当然,还是要听皇帝的话。

朱厚照对他们的心思洞若观火,以三年还是两年来辨,占不到多少优势,若是这个‘套子’不解,杨增荣就要把他们说死在这儿。

“复套是国政,国政来不得半点儿轻率,当然是以最优为先。”

张敷华听完有些满意有些不满意,满意的是皇帝到底是顺着他的话说下来了,不满意的是,就没说死。

论狡猾,皇帝也不差。

杨增荣反应还快,最优、最优,你怎么证明在这儿等上个三五年就是最优呢?所以说,皇帝到底什么心思,这还两说。

“皇上!微臣以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且河套有良田百万亩,早一日拿下,朝廷就可以早一日耕耘。一战而定后,边疆形势大缓,于国有利,于天下百姓更有利。”

“不可!战场之事,未虑胜、先虑败,既然能求得稳妥,为何要甘冒风险,这是置陛下、置天下百姓于轻忽之地!陛下,此人为了一己之私,全然不顾江山社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请陛下诛杀此人,以正朝堂之正气!”

“皇上……”

这两方人马为了这件事,是争过来,吵过去,朱厚照听得脑袋都疼。

最后他没办法,倒是看着杨一清在老神在在,

“杨爱卿,你是内阁阁老、三边总督,复套之事俱在你心中。你以为应当如何?”

杨一清抬手,“微臣奉王命行事,一年多以来,臣恳荒备边,储纳粮草,训练士卒,战力大增。即便不提这些,身为大明之臣,即便战死沙场也理当就义。因此,臣别无他念,朝廷定了今日,臣便今日出征,定了明日,臣便明日出征。圣明无过皇上,一切以皇上圣意为准。”

朱厚照眼神一撇,这个老狐狸。

“陛下。”刘瑾在边上出声。

“嗯?”

“亦不剌将军,到了。”

“宣。”朱厚照一甩袖子。

亦不剌倒也惊奇,

他又不是小孩子,作为降将,朱厚照待他够好了。一些敏感的东西要避嫌,他也知道。所以大朝会不找他,他觉得正常,忽然把他宣过来,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微臣,永谢布亦不剌,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他还是穿着蒙古服饰,行得是蒙古礼仪。

“平身。”

“谢陛下。”

“永谢布,今日朕与朝中诸臣在商议复套之事。一方觉得今年便要追打进草原,帮着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两个右翼万户抵抗达延汗,另一方则觉得,应当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先打个两败俱伤再说,你从草原来,对那里更加了解。你觉得,大明此时应当如何?或者问得更具体点,你觉得达延汗,今年会攻打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么?”

一个大明的皇帝,对着一个蒙古人,说这样的事情。这番用语还真是辛辣。

亦不剌不清楚情况,其实他也理解不到大明的臣子在争些什么,他是在考虑大明皇帝的心意、以及他自己的利益。

“臣以为,达延汗今年必定兴兵,而陛下若是还想真心收服土默特和鄂尔多斯,就要早日出兵。否则,男人都打光了,都剩老人孩子,皇帝陛下,您要老弱妇孺真的有用吗?”

话到此处,屋子里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陛下!”内阁阁老李东阳稳不住了,“老臣,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