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大行皇帝驾崩。不到两日,西北军报送入乾清宫。换成旁的嗣君这事儿掀不起什么风浪,毕竟刚刚登位,还是要以稳住朝堂为上,边疆的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在朱厚照监国多年,手中无论是文臣武将皆有心腹,银两、粮草、军马也多有准备,说句不好听的就等着这一回了,大明在许多地方还是效率很低,但在朱厚照亲自过问的条线上,却不一样。
京师到大同走驿道有五百里地,在古代也一天就能到。但为了传递的消息足够有力量,皇帝派出毛语文亲自走了一趟大同和固原。
至三月初九日,京营和杨尚义已经赶了三十来天的路程。路上有两千多里,而且冬末春初,道路解冻,泥泞之下根本就走不动。
张永和周尚文等京营八卫都要急死了。灵州城外的鞑靼大军随时可能退到长城之外,消失于茫茫大漠之中。
他们从庆阳府过清平关抵达安边所随后就可以进入宁夏镇的地界,再过萌城驿,经熙宁、惠安两堡就能看到石沟城了。
石沟城地处灵州和花马池中间宽阔地带的靠后位置,扎那率领一万兵马不管灵州,那么首当其冲面临威胁的就是石沟城。
杨尚义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此时已经抵达定边营。
边疆这些地区都是奇奇怪怪的名字,为了防守,历代边关主将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修建营所或是城堡,这么多年下来其实到处都是小堡,当然,大部分作战能力堪忧就是了。
杨一清在灵州所,但是路上的京营和大明骑兵的行军路线都在他的脑海里,他每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接收这方面的军报然后计算还有多少日子。
越近的时候,其实越是要小心谨慎。
“部堂,石沟城有警!”
下面的人这样报告,其实是让杨一清觉得心里松一口气,“北虏攻入腹地,他们到底还是轻看了大明,轻看了我。”
皇帝的圣旨:不管从哪里来的军队,此次对鞑靼作战的所有将兵都归杨一清节制。
“京营已经抵达惠安堡,离石沟城不到两百里,齐伯叶(齐承遂字)也已领兵两万前往追击。分别给张公公和齐伯叶传令,要他们在石沟城合围扎那部。其余人随本官出城,救援千牛堡!”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沾染大地上的鲜血,千牛堡被染成白色,但城外的溪水却被染成红色,溪水汇入附近的河流,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马荣和自己的大哥马胜一路从大同赶到宁夏,前几日杨尚义催得急,他们都要跑死了,但到了宁夏界之后,杨尚义又渐渐放缓了行军速度,否则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赶路上,真的碰到敌人怎么办?
马荣到溪边打水,只一个照面他便顾不得水壶,直接骑上马向队伍的前方赶去,“爹!”
马蹄高高扬起,风采倒是蛮有风采,但是还是被马一槐给骂了一顿:“军营中,谁是你爹?!”
马荣也不想这些小节了,立马改口说:“将军,我看到溪水里有血!”
不二话,马一槐马上去向杨尚义报告。
杨尚义也是当机立断,“我们应该很近了。你立即带三千人先行一步!”
……
……
“首领,灵州兵真的率兵来援了!”
火筛哈哈大笑,“这个杨一清,还是适合去养马!”
因为他已经派了图克勐领两万名勇士在花马池和灵州所的中间地带等着他们出来了。他们这几天看下来,基本上确定明朝的这些边军已经不如秦紘在的时候了,那时候秦总督分田地、整军纪,明朝军威大震,但部队这种东西,两年一放松马上战斗力就下来了。
火筛没有想过的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自己的兵马分得七零八落。
但他的目光还是在千牛堡,杨一清亲自率兵来援,为的什么?
“下令,继续攻击千牛堡!”
火筛愿意不惜代价,前线的攻击自然就凶勐,到了午后时分,有人过来向他禀报,说千牛堡城门已破。
火筛大为兴奋。
一个小堡一个点破了,肯定是防不住大军的,不管里面的人、设下多少埋伏陷阱。
“取大刀来!”
火筛骑着高头大马在原野之上狂奔,他身后都是部落中最强壮的勇士。
此时的千牛堡就像刺猬一般,被扎了满身,破破烂烂的城墙再也挡不住鞑靼人的步伐,城墙上,一个一个明军士兵被捅穿身体,然后一脚踹下城墙。
天地之间声音渐息、生命也渐息……
李冠的头发也乱了,他的身后是几个残兵,身前则是握着弯刀一步步靠近的鞑靼士兵,耳朵里似乎有隐隐约约、奔腾的马蹄声。
堡里面两个主将都和他说有援军,他自然十分信了,但是到了现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援军还是一点消息没有,随着马蹄之声而来的也并不是明军,而是鞑靼这一部落的首领,火筛。
“贺将军,看来咱们是等不到援军了。”
李冠左手捂着小腹靠左位置,他这里刚刚被划拉了一刀。
贺彦亨知道千牛堡已经守不住了,能挡住前两次攻击已经是他们的骄傲,可话说回来,谁又不想活呢,堡里面所有士兵都已经在这里,看过去不到两百人,而且没有一个没受伤的。
就连韩十二郎这样的小孩,左脸靠下都有一个伤口。
“……到了这个时候,本将也就不骗你了。”贺彦亨单膝跪着,一只手还搭在一人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援军。”
李冠听了这话瞬间有一种瘫软的劲头袭遍全身,他咕冬咽了一下口水,“没……没有援军?”
“一个月前,孝肃贞皇后薨,前几天又听闻大行皇帝驾崩,朝廷里现在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模样,又有哪一位大官人会在意边疆一个小小的千牛堡?”
这话一出,两百名士兵全都绝望了。
他们几乎已经被合围,而且体力耗尽,就算给他们跑都跑不了多远,更何况,鞑靼人还是骑马的。
“不会的!”
人群之中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有援军,一定有援军!我爹说了,殿下会派援军!”
话说得倒是笃定,但援军又在哪里?
嗒,嗒,嗒。
火筛骑在马上一步步的靠近,叽里咕噜说了一阵,然后他边上的一名士兵开口问:“我们首领问你们,谁是长兴伯?”
长兴伯?
明军士兵大多面面相觑,哪有什么长兴伯?贺彦亨还奇怪呢,“咱们这里有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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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就是……军学院的喻将军吧?”
这倒是有可能,军学院中是有勋贵的。
但是喻自在此时已经躺在了地上,嘴角含血,面容泛白。
韩十二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喻自在生前一直奇怪鞑靼人为何三番两次来攻千牛堡,原来是当了他们这里有重要人物。
“不自在真是伯爷?”
贺彦亨也无法确定,他望向其他人,可没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桉。
倒是李冠说:“俺只知道,军学院中确实有勋贵子弟,并且上面有旨意,军学院的勋贵子弟到军中不得透露身份,违者斩。”
这么一来,事情倒有趣了。
韩十二郎心中更加尊敬起了喻自在,“我爹,竟然还是朝廷的伯爷?”
鞑靼翻译叽里咕噜的把这些话告诉火筛,火筛这么听下来,不仅信以为真,而且大怒,训斥着部下:“我们部落要一个死的长兴伯有什么用?!”
那名士兵也没办法,但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立马伸手指向韩十二郎,“那个小孩儿是长兴伯的儿子,他叫长兴伯为爹!”
李冠看这些人面容又露凶相,立马竖枪,挡在所有人身前。
火筛嘎嘎笑了起来,但笑声还未落地,就听到有‘轰轰轰’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而且渐渐的非常明显。
原野之上,有三千骑兵踏雪而来,最前面的不是马一槐,而是他的大儿子马胜领着数骑,
“我看到了,那里冒着火光!有北虏!”
马腿跑出了残影,冲破大雪形成的雪幕,千牛堡这座小城池在原野上像个小点,随着奔跑越来越清晰,那些断壁残垣之下,战斗的痕迹非常明显、
尸体、马匹,挑起尸体插在地上的长枪、残缺的迎风飘扬的军旗……这一切都诉说着惨烈。
等到后续的马一槐和马荣真的看到了鞑靼士兵,他们也面容紧肃起来。
“马荣,去给杨将军报信!请杨将军速速赶来!”
“末将得令!”
马荣驾着大马来到队伍的侧方,他举着刀一边逆行一边高喊:“杀鞑靼,挣军功!”
他们这一卫平时巡边的时候也没少和零散的鞑靼人交锋,怕是不怕的,其中许多军官更是军学院出身,不要说怕了,他妈的,等得就是打仗这一天。
“杀鞑靼,挣军功!”
马一槐都没想到自己这小儿子会有这番举动,但既然已经喊了,振军威之事自然要鼓励,甚至于他也抽刀呐喊,
“杀敌!!”
三千匹骏马在原野上奔跑,轰隆轰隆的像是地龙来了一样,杨字营也高高飘起,如一股狂风席卷。终于……
近了!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