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她的表情,生怕看到不喜欢的答案。
江砚舟搭在方向盘的手却不由得握紧,让手背凸起的青筋越发明显。
陆漾悄无声息将视线从方向盘上的手挪开。
自从他表明心思,她就没再肆意摸他,现在,更不是摸手的好时机。
空气沉默下来。
半响,江砚舟克制颤抖的心,咽喉干哑道:“很晚了,上去吧,好好休息。”
男人额前黑色的短发微垂,挡住了眼眸里晦沉的暗色。
陆漾隐察有一缕气流在心房和心室间折返,一动不动望着他的侧脸,她说:“顾离邺,触不及我的灵魂。”
真正能触及她灵魂的是能让她平静下来的人。
陆明屿和江砚舟。
一个能让她失控,一个能让她平静。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三人,能如此左右她了。
“师兄,只会是师兄。”陆漾脸色懒倦,神经松懈下来,将眸光投向窗外,轻不可闻叹了声,继而说:“我哥却不只是我哥。”
叶瓷星说,他没去查她和她哥的事情,因此,有些事情,她没说,他便不知道,也不明白她哥对她的重要性。
江砚舟侧头看向她,陆漾头靠在车窗,轻轻阖上眼,有些无力地说:“我的命,是我哥给的。”
陆漾小时候身体不好是事实,和外公外婆一块,调养身体,以为没什么大碍了,可某一天却检查出她患了死亡率很高的急性肝衰竭。
陆明屿说她生活不能自理,也是事实,因为她曾病重到生活无法自理。
陆漾清楚记得,她躺在病床上,身体乏力,倦怠不堪,眼皮乏重要压下时,陆明屿气喘吁吁跑到她跟前,额头汗水还在往外冒。
陆明屿高考前两天,得知了自己的肝配型与陆漾的合适,只不过,她等不到他结束高考。
那天,6月7日,陆明屿从考场飞奔到医院,刻不容缓要把自己的肝移植给妹妹。
陆漾永远也忘不了,她哥哥在进入手术室前,给她讲了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他说:“漾漾,你知道为什么八戒晚上喜欢站在路灯下吗?因为它想让我们叫它夜明猪!”
从手术室出来,陆明屿麻醉剂没过,脑子迟钝又讲了一次这个笑话,陆漾又一次笑了。
陆明屿在艺考成绩名列前茅,只缺文化成绩就能进入梦寐以求的音乐学校,医生说,陆漾只是突然发病,能等他结束考试,可陆明屿不信。
他不敢去赌。
前程还能再来,梦想也可以换一个,但妹妹只有一个。
6月10日,陆明屿十八岁的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他不愿前程似锦,不愿此生繁华,只作了个承诺:
陆明屿会永远守护妹妹。
后来,他复读了,如愿进了音乐学校,渐渐忘记这件事情,但他从未失言过。
江砚舟望着她,发现她的睫毛在轻微颤抖,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石头死死地压紧,如电流般的刺痛感划过心尖。
陆漾睁开眼,眼睛蒙上一层浅薄的雾气,“我哥能否实现梦想,对我来说很重要。”
真正爱你的人,看到你的理想无法实现的时候他们比你更绝望。
“你累了。”江砚舟打断她的话,伸手覆在她手上,沉声缓道,“我送你上去。”
语毕,他下车,绕过车头,给她拉开车门。
待她下车,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陆漾下意识瑟缩一下,想将手腕抽走,无果,她说:“我可以自己走。”
闻言,男人松开她的手腕,指节却往下移了几分,手指瞬间穿过她的指缝。
十指相扣,紧紧牵住。
陆漾心跳一滞,站在原地,甚是不解望向他。
可能是日夜不停连拍了几天戏的缘故,江砚舟的嗓音比平日里听起来更低沉暗哑,尾音携着笑意,从耳畔溜进了心房。
“可以牵吗?”
“任何人提出的要求,不管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你都可以拒绝,这是你的权利。”
陆漾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动,拂过脸庞,她望着他,迷糊地眨了眨眼。
江砚舟声音低沉,无形中裹着蛊惑,再次询问:“可以这样牵着吗?”
他的目光赤诚且专注,将她密密匝匝裹起来。
当初,她要摸他,用的就是这套话,他没拒绝。现在……
僵持半晌,陆漾轻不可闻地嗯了声。
房子里虽有陆明屿的东西,但基本都是陆漾自己一个人住,他当初放东西到这里,一方面是方便有空时候,来陪陪陆漾,另一个方面,虽说这里治安很好,但他还是有点担心,便把房子营造非独居女性的样子。
输入密码,打开门,陆漾的手还被江砚舟牵着。
“很晚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晚?”陆漾犹豫了片刻,看着他倦沓的眉眼,问道。
疲劳驾驶本就极其危险,开车时候,他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有旁人盯着,一不留神就会酿成大祸。
“不了。”江砚舟松开她的手,站在门口和她道别,“进去吧,晚安。”
掌心骨没了温热而干燥的接触,陆漾没挽留,道别:“晚安。”
江砚舟看着门关上,手搭在门把手上,确定锁了,才放心离开。
回到车里,他坐在驾驶座,目光涣散落在中控台上的鸭舌帽。
陆漾坚信,过往被抹掉,而抹掉本身又被遗忘了,谎言就成了真话。
她对他还保留怀疑,他却步步紧逼。
尽管知晓陆漾对顾离邺没意思,但面对她,他就是会患得患失,无法保持冷静。
陆漾,离邺,都是LY,他们在编织同一个医学梦,这些不只是靳曜比不过,江砚舟也占不了上风。
谁能占上风呢……只有陆明屿。
爱情无法打败信仰,亲情却可以。
江砚舟打开手机,置顶的人儿发来了消息。
ly:我在附近星级酒店订了房,你去那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ly:别开车了,危险。
ly: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摇曳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得以平稳。
寂寥的夜里,感性与理性相互碰撞,冒出如刀刃摩擦般的冷光。
过了良久,男人扬唇,一股笑意由内而外溢出来。
承认吧。
他就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陆漾这一觉睡得昏沉,梦境像是碎片一样凌乱,她想睁眼,眼皮却像粘住了,乏重而掀不开。
知道她很晚才睡,陆明屿和江砚舟都没有打扰她。
次日,下午一点多,电话铃声响了,陆漾才缓缓睁开眼。
她浑浑噩噩坐起身,拿过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稍稍清醒过来。
“宝贝,想我没?”
“……”
陆漾又扫了眼通话中的人,没错,就是叶瓷星,“姑奶奶,你打错电话了?”
“没错啊,你就是我的宝贝。”叶瓷星躺在盛誉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却对着电话一口一个宝贝,“军师宝贝,陆漾宝贝,漾漾宝贝,不管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宝贝。”
陆漾摁了摁太阳穴,“……靳曜的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好了,他最近搬到赛车场住了,等学成归来给我下战书,没时间应付其他事情,至于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我查过了,他背后团队是秦诀选的。”叶瓷星说,“不过好奇怪,秦诀作为秦氏集团的继承人却跑去给费氏集团的掌权人费臻做小小秘书。”
陆漾虽然不会赛车,但她会扒马甲,赛车界不败神话靳曜曾在一次比赛上输给过一名名不经传的女子,那个女子就是叶瓷星。
叶瓷星天之骄女,不张扬,不邪肆,自在过日子,用一句话来概括,大抵是人虽不在江湖,江湖却全是她的传说。
叶瓷星几近全能,一身傲骨谁也瞧不上,却唯独偏爱陆漾一个朋友。
盛誉觉得他要是敢得罪陆漾,叶瓷星分分钟就能把他甩了。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不及朋友一句话。
“费臻,我应该见过他。”陆漾躺下,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贴近耳朵,“外公做无国界医生时,曾救过一位军人,那个军人是费臻的父亲。”
“嚯,还有这种渊源!?”
“渊源是他们那辈的事情了,费臻现在是商人,无往不利,是敌是友还分不清。”
“也是哦,那裴以雾呢?”
“她没什么坏心思,不用担心。”
叶瓷星张开口,吃了盛誉递过到嘴的草莓,“江砚舟呢?”
陆漾呆呆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半响,才说:“他要疯了。”
“什么!!!”
叶瓷星惊得直起上半身,头磕到盛誉的下巴,看到他生疼摸着下巴,她凑过去,敷衍吹了吹就走到别处打电话了。
盛誉:“……”
叶瓷星问:“真疯,假疯啊?”
陆漾轻而缓地吐了一口气:“真的吧。”
她有察觉到他蠢蠢欲动的心思越加深了。
“我马上去云城!”
“嗯?来做什么?”
“保护你啊,疯子会咬人,哀家的军师可不能受伤。”
陆漾笑了,“钮钴禄叶瓷星?”
“别笑了,这还笑得出来。”叶瓷星蔫茸茸,片刻,又打起精神来,“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别把陆漾搞没了,谁敢搞军师,本姑娘和他势不两立!”
有新的来电,陆漾眯起眼,发现是盛誉,她调侃道:“你的竹马来追杀我了,你去和他势不两立吧,挂了。”
窗帘拉紧,屋内一片昏暗。
陆漾思绪飘回了昨晚,她和江砚舟说她的事情,不是为了拒绝他,而是想和他说——
他和顾离邺不一样,她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却不会告诉顾离邺。
但对方似乎胡思乱想了。
手机闪烁两下,陆漾看过去,发现男科的钱希医生给她发了信息。
钱希:陆医生,今天我空出来时间了,你可以带你的朋友过来。
她最近太忙了,一边忙着医院的工作,一边忙着处理哥哥的事情,都忘她先前给江砚舟挂的号了。
——“既是你提的建议,没道理给别人看,毕竟……我的身体,你比我了解。”
想起江砚舟说的话,陆漾觉得自己还是继续睡觉吧。
麻木了。
瘫了一分钟,陆漾才坐起身,给钱希医生回完消息,又给江砚舟打了个电话。
这边,江砚舟刚结束今天的戏份,看到陆漾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心不由得一喜。
“你今天有空吗?”她干干问道。
“有。”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约了男科大夫吗,钱医生今天有空,你要自己去,要是我和你一块去?”
得知真相还没24小时的江砚舟冷冷睨向罪魁祸首,赵言述瞪大眼睛:看我干什么,谁让你老是被陆漾压着,是个人都会怀疑你有毛病,好吗!?
“……”
“我去见你,”江砚舟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在家,还是在医院?”
“在家。”
“等我,一会儿到。”
“好。”
陆漾打了个哈欠,伸手抓了抓头发才慢悠悠下床。
江砚舟很快就到了,门铃响几声,陆漾去开门,洗完脸彻底清醒了。
他带了食物过来,她随意吃了些。
年底演唱会时间越来越近,陆明屿也越来越忙了,陆漾偶尔去看一下他排练,他偶尔会抽空配她吃饭。
陆明屿奋发踔厉,陆漾也很高兴。
“听说我哥演唱会要找你做嘉宾?”陆漾问江砚舟。
“嗯,你想我去吗?”江砚舟说。
“你们的事情,你们做决定就好。”陆漾从善如流地啜了几口汤,再度询问:“你想自己去看钱医生,还是我陪你一块去?”
“就在这里,你帮我检查。”
“?”
陆漾简直惊了,“在这里,我给你检查?”
他真的疯了吧。这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她现在没办法答应。
江砚舟的语气相当坦然,“我会付医药费的。”
“……”
“反正你对我也没什么邪念,让你来摸我,我放心。”男人的眸光闪着跃跃欲试的态度,“试试陆医生的医术。”
陆漾:“……”
不装了,决定破釜沉舟了,是吧?
两人暧昧早就擦出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但在两人目光拉锯时,他会刻意拉开距离,卯足了心要做她灵魂伴侣。
懒得理疯子,陆漾低头吃东西,头发掉落,她拢到耳后没多久,又掉下。
见状,江砚舟慢条斯理起身,在陆漾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她,他的手撩过她的头发,他指腹似有似无划过她的脖子和耳朵,陆漾觉得有点痒,偏了些头,微微瞪他:“你要干嘛?”
江砚舟把手中的头绳给她看,用不容置喙语气道:“绑头发,不要乱动。”
男人的指腹偶尔会触碰到她发隙间的头皮,手法温柔且娴熟,绑得很快,不松不紧。
陆漾还在讶异他怎么会有头绳和能如此熟稔绑头发时,他俯下身,温热气息不期而至落在她脸上,像是滚烫烙印,让她黑睫不自觉颤了颤。
“陆漾,你说天黑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话大多是冲动的。”江砚舟扫了眼墙上时钟,“现在是下午15点15分,距离晚上还有几个小时,我是清醒的,你也是清醒的。”
他靠得极近,瞳孔里映出了她的模样,陆漾对上他的目光,连呼吸都变得炙热起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像是两根以螺旋形状交织的线,缠绕不清。
“陆漾。”
“我喜欢你。”
男人的声音像是电流,每一个音都挑起她敏感的神经。
“无论你什么时间出现,我都只属于你。”
滨江边,风拂过百年老树,枯黄的树叶接二连三失去黏性,簌簌掉落,有那么几片独特的叶子随风飘到了江河面。
江上荡漾着一片承载着真心的叶子,波光粼粼,灿烂千阳。
一束光洒在叶子上,将它的脉络照得清清楚楚。
陆漾想从男人灼热的目光溜走,却被他制止住了。
重新对视的一刹那,他的感情如一副油画一览无余在她心里铺展开。
“给我一个真正拥抱你的名分。”
“让我做你男朋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