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道,晚辈也就刚刚摸到点边而已。”
提及梦境,雒原便借势一问,“难道说,如今世上精通梦道之人甚多,相互之间常会拜访梦境?”
“那倒不是。”古真人摇头失笑,“梦境虽自古有之,但世上本无梦道。有了梦仙子之后,才有了梦宗道意——梦道创立至今,也就三十年,能有多少人?”
“况且,如今玄门乃是正统,但凡有点修为的,都是偷偷摸摸地‘兼修’梦道而已,谁会闲着没事梦中访友?”
古真人谈笑随意,并没有元婴真人的架子,倒像个搜尽身上铜板灌了一壶浊酒,倚桌阔谈的孤傲书生。
“不过,那些明里暗里修炼梦道之人,大多是当年与梦仙子有机缘,得仙子入梦之人传道。不妨给他们取个名字,叫做‘慕仙者’。”
“梦仙子琴断魂归之后,慕仙者就如同失了天上之月,没了大道之光。只能彷徨在永夜之中……”
古真人笑望着雒原,“如今,第二位梦仙子翩然出世,肯定会有慕仙者按捺不住,过来瞧瞧的。”
“第二位梦仙子?”雒原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那位‘梦仙子’?”
这个很自然的问题,倒问得古真人一愣。
片刻后,古真人似是理解了原大侠困惑的根源,开口道:“梦境乃是虚境,梦宗之道缥缈变幻,与以往之道大不相同。”
“梦道境界,很难以强弱高低简单论断。比如我,玄门已达玉灵之境,但在梦道上,一个小姑娘自悟出的手段,也能让我大开眼界。”
“梦宗之道,就像是一片鸿蒙的混沌天地,寥寥几个先行者探开的,不过是边边角角,所知所得各不相同,难说谁定胜谁。”
“当年梦仙子如天上之月,是唯一的指引。月陨之后,混沌永黯,自然有些人不安分,想借梦道生乱——但都被一个人压下去了。”
“是谁?”雒原追问道。
古真人轻描淡写所说的,都是雒原苦思无果的未知领域,不由得甚是关切。
“这人你怎会不知?”古真人笑道,“玄元道人,就是你的师父啊……”
即便是梦境之中,原大侠也像塞了一嘴黄连,再说不出话来。
“倘若梦宗是个门派,梦仙子是开山祖师,她问道峰的同门就是门中长老。剩下的不管是元婴真人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都是门下弟子而已。”
“玄元道人梦道手段超卓,妙算无遗,凶名赫赫,谁敢惹他?”古真人似笑非笑,所言却让原大侠止不住地反胃。
“玄元道人护下了你,看似是埋下了一个天都疑子。却没人料到在你身后,还藏着一个梦宗道种——直至有一天,她忽然化茧成蝶,成为新一代的梦仙子……”
“那些慕仙者如梦初醒,想要去追寻梦仙子,却无路可循,多半只能来你这探探……”
雒原听得连连皱眉,终于坦诚道:“古真人,请恕晚辈愚钝。古真人说的话,晚辈听来像是隔了九重纱,九分模糊中只能听懂一分……”
古真人朗然一笑,抬手一指悬在头顶的古镜,霎时映得静室中清光如昼。
“这面镜子名曰‘鉴古’,乃是的我本命法宝。镜光所覆,便是我【鉴古照今】之道境所在。”
“镜光之中,可映照古今之事,知天地之变迁,人事之兴衰。静观世间百态,洞察万物因果。”
“阿原,你若心中有惑,尽可发问,我愿与你一同参详。”
雒原微微一愣,不由得有些迟疑。
久闻朗镜宗有朗境高悬,辨事求真的手段,历来在仙盟中常担任执法裁决之职。堂堂元婴真人亮出道境,他怎敢轻易就范?
“晚辈愚钝,不敢劳烦真人。真人若有所问,晚辈必如实作答。”雒原态度恭谨,但心转功暗自发动,心中假意升起,仿佛为内心戴上了一副面具。
“我不是要审你。”古真人似是知道雒原心中所想,“朗境高悬,那是掌门一脉的传承。我虽出身朗镜宗,但算是个异类……”
“我出自书香门第,从小饱读史书,早在入道前便已立下此生之志——当游离世外,静观千秋岁月,默记万载兴衰……”
“吾之道境,如史书造册,浩如烟海,却不会发一问。今人叹古,问的实是自己——你能从中得出什么,也都看你的造化了。”
雒原以手抚心,半晌不语。
古真人也不催促,只是微笑道:“梦仙子说过,心是大神留给人的纯洁之域。就算是朗境高悬,也只能辨言之真伪。你不想说的,甚至心中根本不存之事,谁又问得出来?”
“更何况,这本就是你的梦境。你身为梦境之主,又布置了诸多手段,难道还要畏手畏脚?那岂不是辜负了梦仙子的一番心血?”
梦境之主轻笑一声,向天一指,镜光如幕,终笼在二人身上。
…………
镜光莹莹,梦境悠悠,二人只是相视片刻,却又像是谈古论今、渡了无数春秋。
片刻之后,映留在二人面容上的,都是深深的惊讶之色。
“真没想到,玄元道人竟瞒你到这地步,半点往事也不肯和你说……”古真人轻轻一叹,又轻笑道,“更想不到,他在你这个最亲近之人眼里,却是那么一副模样……”
而雒原心中的震撼,更无以言表。
一路行来,他不再是那个只顾低头玩耍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天上密布的阴云,套在身上的无形命索。
只是,他仿佛始终被困在一座无形的茧房之中。
唯一曾为他打开一丝天光的,是冬师叔。冬师叔所讲的“故事”,让他第一次了解到“真相”。
可镜光所照,仿佛无数史书典籍摆在眼前,随手翻阅,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或者说,那是存在于不同人脑海中的,不同的“真相”。
难怪他身为“天都之子”,却能风平浪静地在江湖上游历。难怪他既被诸多大能追缠摆布,却又龙门岁考上被人弃如敝履。
这一切,自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