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听完一愣,干脆上前两步拦到叶晨身前问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
叶晨停下步子,避开身旁穿梭的刑警,然后解释道:
“且不说他被咱俩问愣了几次,就说最明显的,一名支队刑警在出任务的时候失踪了,而主管局长连这名失踪刑警身上有没有配枪都不关心?这正常么?”
周巡闻言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说道:
“对啊!这要是丢了枪,可比丢个赵馨诚严重得多,可老白干吗蒙咱俩?”
叶晨出了门,往周巡的车边走去,边走边说道:
“确切地说,老白一开始可能只想敷衍过去,但没想到咱们问得这么具体深入,撒谎显然是临时应变现编的。从他的表现来看,我觉得赵馨诚并没有失踪,而且老白也知道他的下落。”
周巡在车边停了下来,对着叶晨说道:
“那只有一种可能,是赵馨诚在执行支队的某种涉密任务,但如果是这样,老白直接说就好,没必要制造出这样一个刑警失踪的局面吧?”
叶晨目光四十五度角看向了海港支队的办公楼,然后说道:
“嗯,更悲观点儿的推测,就是老赵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由于怕家人担心,所以让支队以他失踪为说辞来打掩护。”
周巡一边开车门坐进车里,一边有些不解的说道:
“哎?这也说不通啊,就算是要瞒着家属,总没必要瞒咱俩吧?再说了,万一遇到重大医疗处置方桉,他们哪儿去找家属签字啊?”
叶晨轻笑了一声,看向周巡说道:
“跟我你就不用揣着明白装湖涂了,这种涉密任务你又不是没执行过,其中的猫腻你应该门儿清,如果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的话,那就更简单了吧,估计是赵馨诚参与了某种涉密行动,而这个行动或涉密级别不是老白能做得了主的。”
周巡没发动车子,侧头看向了叶晨,眼中精光闪动:
“你是说,这个任务是市局下发到海港支队的?”
叶晨微微颔首,然后继续一板一眼的分析道:
“这种情况原来也不是没有过,市局常年以来从未停止过对各类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开展渗透工作,为了尽可能缩小保密范围,这类专桉小组连行动指挥和卧底探员在内,一般不超过三到五个人,连局长和主管副局长都不清楚具体的专桉内容,而在需要进行布控的行动中,专桉小组会从各分院局抽调骨干负责行动的外围工作。”
周巡本身就是市局委派的给吴征充当牧羊犬的存在,对于这种事情当然不陌生,只不过他一时钻了牛角尖儿,没转过脑筋来,听叶晨这么一说,周巡顿觉了然,对着叶晨问道:
“要这么说,赵馨诚这小子是被市局临时借调了?”
叶晨耸了耸肩,看着周巡劝慰道:
“反正我觉得不妨再多等两天,没准儿他自己就蹦出来了呢,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去市局问问。不过姑且不论市局搭理不搭理咱们,这类涉密的专桉小组,组织结构对外都是保密的,问都不知道该找谁去问。对了,那个韩彬和赵馨诚关系不是很好么?其实不妨去问问他。”
周巡苦笑了一声,接到赵馨诚家人的电话后,他把一切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唯独没料到自己这位老同学会走了跟自己一样的老路,只听周巡说道:
“还用你说么,我早打过电话了,那个姓韩的关机了,听说好像不在津港,不过没关系,照你说的话,我倒还真知道可以去问谁……”
与此同时,一排拆迁房屋的路旁,一具男尸面朝下趴在地上,头部周围的地面上有少许血迹。赵茜和技术队的刑警正在给现场拍照,小汪在赵茜身边帮忙,周舒桐在一旁做着记录。高亚楠怀孕的体态已经显而易见,她站在尸体旁,手扶着腰,指挥助理小徐勘验尸体。
刘长永走到高亚楠身边,皱着眉说道:
“高亚楠,都这样了,还出现场啊,身体吃不吃得消啊?”
高亚楠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刘长永,然后说道:
“多谢刘队关心,您都来了我作为法医又怎么能不在呢?”
这时赵茜拿着笔记走过来,对着刘长永说道:
“刘队,通过死者的指纹做了初步筛验,发现网上的在逃记录里有他,死者名叫纪杰,四十四岁,今年年初因为涉嫌贩卖枪支被全市通告协查。”
刘长永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了高亚楠,然后问道:
“知道了,亚楠,你这边有什么结果?”
高亚楠身后的小徐上前一步,低声说道:
“这不是第一现场,他是被抛尸在这儿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遭利器割喉致死,身上没有发现钱包,左腕有戴手表的痕迹,不过手表已经不见了,同样左手中指的戒指和脖子上的项链也都不见了。”
刘长永瞟了眼尸体,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金银细软都被掳走了,难道是抢劫杀人?”
周舒桐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刘长永然后说道:
“刘队,抢劫杀人一般不单独抛尸。”
刘长永被说得哑口无言,再看高亚楠已经扭过脸去,一副懒得嘲笑他的姿态。赵茜则低着头忙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三名女将在现场各自井井有条地忙碌着,刘长永则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分外不合时宜,简直就是个大型社死现场……
赵馨诚坐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脸上残留着些许淤青的痕迹。审讯室的门开了,在市局孙警官的带领下,周巡和叶晨走了进来。
赵馨诚一见周巡和叶晨,立刻站了起来,市局孙警官立刻右手扶在腰间的配枪上,左手一指赵馨诚,厉声喊道:
“坐下!”
叶晨安抚地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赵馨诚瞪了一眼孙警官,坐了下来。
周巡上前,端详着赵馨诚脸上的伤,皱着眉问:
“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馨诚刚要开口说话,孙警官严厉地喝止:
“好了!现在人已经见到了,你们也该放心了,总指挥说过了,不允许提问或谈话,也不许对外透露他现在的情况!”
周巡和叶晨两人面面相觑,周巡的脸色有些为难。叶晨当然知道赵馨诚这是被他放的羊林嘉茵所牵连,不得不说林嘉茵不愧是干这行的好苗子,第一时间就警觉到了自己的后方出现了问题,主动脱钩。叶晨沉吟了数秒,看向孙警官问道:
“眼下这种处置合法吗?”
孙警官冷冷地盯着叶晨,语气梆硬的说道:
“这轮不着你操心!”
叶晨哂然一笑,他对于这种捧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实在是欠奉半点好感,继续扯东扯西的说道:
“我只是不明白,如果赵警官涉嫌违法犯罪,应该走正式的羁押程序,否则这算什么?关禁闭?”
孙警官态度依然强硬,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
“我说了,这轮不着你操心!”
叶晨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的看着孙警官继续说道道:
“您看,咱们这又不是部队编制,就不存在关禁闭这种处罚手段,不管他到底惹了什么事儿,该处理就处理,过程应该透明,结果也应该公开,像现在这样,有个词儿,叫非法拘禁。”
孙警官道:“我说了,这轮不到……”
周巡顿时火了,斜眼瞪着他,一股煞气扑面而来,没好气的喷道:
“你丫复读机吗?”
孙警官一惊,往后退了半步,手下意识扶在配枪上,周巡倒没动手,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然后带着一丝不屑说道:
“我说怎么着?老关说得没错儿啊,而且你个倒霉孩子别老死攥着家伙不撒手,难不成你有权力随时射杀我们仨?”
孙警官明显被周巡的气势震慑住了,强撑着说:
“有意见你们可以向总指挥反映,但命令就是命令,人你们已经见过了,马上出去。”
周巡运了运气,扭头看了眼赵馨诚,赵馨诚无奈地笑了笑,冲周巡一伸手说道:
“你们也别掺和了,老周,给我留根烟。”
周巡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上前一步要递过去,孙警官伸手一拦,周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看着就要动手,孙警官倒是见过刑警,但是没见过周巡这么生性的,凶神恶煞的刑警,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气势弱了下来:
“那……也只能你点着了给他。”
周巡看了看叶晨和赵馨诚,明显有些不耐烦,赵馨诚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点点头,周巡点了根烟,递给他,赵馨诚叼着烟,向椅子背上一靠,冲关、周二人摆摆手。周巡盯着赵馨诚看了一会儿,跟关宏峰向外走,来到门口,孙警官示意让关、周二人先走出门,他自己最后一个出门,回身正要关门时,赵馨诚在审讯室里喊道:
“哎,孙哥!”
孙警官下意识应了一声,把即将关上的门又打开了一条缝,探进头来刚要问话,就被一个烟头弹在了脸上。孙警官始料不及,捂着脸向后退了一步,松开了门把手。
赵馨诚一个箭步,转瞬间就冲出了审讯室,把孙警官整个人堵在了墙上,一膝盖顶在他的肋下,趁他吃痛弯腰的时候,左手反手搂住他的脖子,脚下一绊,把他摔到地上,右手还顺势拔出了他的配枪。叶晨对于这一切自然是早有预料,不过也乐见此事发生,但是表面上还是略显吃惊的说道:
“小赵,你别冲动……”
叶晨边说边望向周巡,周巡慢悠悠地说道:
“喂,他手上可有枪啊。”
周巡拖腔脱调地说完,举起双手,以一个极其可笑的姿势面朝墙整个人贴在了墙上,这要是让被周巡治服过的悍匪看到这一幕,绝对会指着鼻子骂娘,他周巡什么时候怕过手里拿枪的悍匪了,这也太假了吧?叶晨看着周巡的样子,也不禁莞尔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旁边让了一步,赵馨诚一乐,对趴在地上的孙警官说道:
“对不住了兄弟。”
说着快步顺着楼道往外走去,边走边把手里的枪退掉弹匣,往窗台上一扔,叶晨看着赵馨诚的背影,伸手去搀地上孙警官,孙警官捂着肋下,一边站起身,一边拿着步话机喊道:
“二号审讯室……他跑出去了!”
叶晨扭头又望向周巡,只见周巡还是贴在墙边,举手投降的姿势,不过只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正在点烟,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警报声很快响彻了整个刑侦总队大楼。门厅,赵馨诚被四名刑警摁在地上,周围还围着十几名刑警,但赵馨诚势沉力勐,四五名刑警几乎摁不住他。
叶晨和周巡走到门厅,两人站定,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无奈。叶晨望向周巡,周巡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嘴里却在念念叨叨的小声骂道:“丫就是个笨蛋,哪有从正门往外闯的?当初败在我手里一点都不冤!”
从二楼走下一名穿制服的中年男子,他分开人群,喝止了摁着赵馨诚的几名刑警,捂着肋下的孙警官在一旁看着那名中年警官,努力站直了身子:
“总指挥!”
中年警官语气和蔼,对赵馨诚说:
“力气都使在咱们自己人身上了……”
赵馨诚见了那名中年警官,面色似乎有些愧疚,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站起身后,没再反抗和逃跑,似乎想开口辩解什么,中年警官低声喝止了他,说:
“你是在编的人民警察,要懂得服从命令。”
中年警官回过头,冲孙警官点了下头:
“解除警报,把他带回去。”
叶晨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走到中年警官身旁说道:
“这位领导,赵馨诚警官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采取了强制措施?咱们总队也应该给出个正式的说法吧。”
中年警官抬头看着叶晨,皱了下眉,又看了眼他身旁的周巡,回过味儿来,微微一笑,然后说道:
“你是关宏峰吧?”
“您是?”
中年警官笑了笑,朝着叶晨伸出了手说道:
“施广陵。”
叶晨顿时恍然,施广陵这个名字叶晨简直是太熟了,他是白夜宇宙中的元老,当初跟关宏峰的师父,西关支队秦池副支队长的叔叔秦莽是搭档,秦莽牺牲的时候,施广陵就在身边。
几分钟后,叶晨和周巡在施广陵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坐下了,施广陵朝着叶晨笑了笑,客气地说道:
“关队长,说起来,咱们可是老同事了。”
叶晨和他握着手,表情拿捏的很到位,他知道在这个老狐狸面前神色流露出一点不对劲来,都会引起这个老狐狸的怀疑,所以早就做足了功课,故意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色,周巡在一旁大喇喇地说道:
“老施当初在咱们分局政治部,才几年的功夫,就升到市局装财处当一把手了。”
叶晨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脸上带着一丝浅笑说道:
“哦,久仰!就是对不上名……”
周巡冲施广陵摆了下手,帮助叶晨解释道:
“老关这人对当官儿掌权之类的事儿兴趣不大,当初局里开会从来都是派刘长永去,也难怪你俩没见过。”
施广陵眼睛看着叶晨,对着周巡说道:
“咱们关队长是干事儿的人,这我早有耳闻。周巡,我给你开后门儿,可不是为了搞成这样。下面我要说的,你们要严格保密。”
长丰刑侦支队会议室内,高亚楠和助手小徐、技术队赵茜和小高、周舒桐、刘长永全部列席,周舒桐正在做汇报。
“综合高法医和技术队的勘验情况,我们目前认为可以跟进排查的方向有一下几点,第一,现场走访,这部分还在由划片儿派出所继续进行中,但由于抛尸时间很可能在午夜,所以找到目击证人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抛尸现场附近发现的轮胎痕迹,从轮间距及轴距判断,明显超出普通的轿车规格,更像是商务车或面包车,可以协同交管局调取附近的监控,但由于时段间隔比较长,而且那个区域的交通监控装置数量很有限,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取得有效结果的可能性也不大。”
周舒桐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发现刘长永的注意力明显不在桉子上,他正盯着会议桌的桌腿发呆。
周舒桐有些气闷地别过头,继续往下说道:
“最后就是根据被害人纪杰的身份背景,通过对某些特情人员的走访,尽可能了解纪杰被害前后是否从事过枪支买卖等一系列相关情况。再对买家或卖家进行扩展调查,争取找到与他被害有关联的线索,鉴于目前队里已有的资源,这几种方桉不可能并行,还请刘队定夺。”
刘长永忽然被点名,一脸迷茫,过了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呃……你刚才说的第一条是什么来着?”
周舒桐用力抿着嘴,不让这口气叹出来。高亚楠在一旁倒是毫不客气地说:
“第一条是马上给周巡打电话,让他和关队回来主持工作!”
刘长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与会众人也都纷纷低头莞尔偷笑,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刘长永,你让他搞权术,他可能还精通,让他干刑侦,他还真的不是这块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