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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料班组里,叶晨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此时的他身体还没长成,显得有些瘦小,所以他一露出这种手足无措的表情,班组长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没事的,我跟国庆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 干活儿的时候,他会适当的照顾你的,你别担心。”

这时旁边一个班组的工人,却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叶晨,小声地嘀咕道:

“该着国庆倒霉,这要是秉昆这小崽子扛料的时候扛不住了,一下子不得砸国庆的脚后跟去啊?”

“咸吃萝卜澹操心,怎么着,看他倒霉你可怜他啊?要不你去和秉昆一个班儿?”

众人的议论自然没能逃过叶晨的耳朵,涂自强在班组的人缘极差,因为这家伙本身就一脸凶相,而且一身的社会习气,除了和叶晨走的近以外,根本不怎么鸟别人,众人对他是避之而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叶晨笑了笑,没再说话,他也烦涂自强,因为自己本身就知道这货是个什么尿性,再加上对他接近自己,本能的有一种心理上的抵触,所以打心眼儿里希望能离他远一点,如果不是为了收拾他们这伙人,叶晨也不会强忍心中的不适,和他走在一起。

肖国庆的脸此刻也黑的一比,心里暗骂了一声倒霉,然后带好了风帽, 对着叶晨嚷嚷道:

“走吧,祖宗,还在那儿杵着干啥呢?”

叶晨把手里的风帽摔打了一下,扣在了脑袋上,也没在意肖国庆的不满,开始干起活儿来。其实众人都对叶晨有些误会,自打周秉义和周蓉离开家后,叶晨早就恢复了平日里的锻炼,他本身会的锻炼技巧简直不要太多,而且当年在部队的时候,平日里没事儿就跟枕木较劲,对于这套业务简直是不要太熟。

现在的叶晨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体型,所以干起活儿来自然是不虚。平日里那是做给涂自强看的,要不然怎么给那只傻狍子发挥的余地啊。肖国庆跟着叶晨出了会儿料,丝毫没感觉出叶晨的吃力,这让他也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水自流主动把事儿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涂自强判的并不重。母亲在他几岁时病故了, 他由父亲拉扯大, 他爸是木材加工厂电锯车间的老锯手。由于木材加工厂和光字片儿不在一个区,所以他爸每天都得走老远去上班,五十多岁了,终日来回奔波,身体不支。

他上中学后,父亲就经常住在厂里,往往星期日才回家一次。涂自强是家中独子,既失母爱,亦少父爱,形成了孤僻内向、寡言少语的性格。

按政策,独子是可以留城的,父亲却巴不得他也早一天下乡插队去,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儿子是啥揍性,担心他在城里惹祸,二是因为岁数渐渐大了,心里感到孤单寂寞,想续个老伴,和儿子也有些不对付,儿子走了,老头儿自己的愿望更易于实现。

既然家长巴不得儿子早日下乡插队去,街道干部们便将涂志强视为赖在城市里的坏典型,父子之间的矛盾由此产生。涂自强太知道父亲的小算盘了,觉得他是在嫌弃自己,从此后两父子形同陌路。

但这世上最对得起他的,其实还是父亲。涂志强被判教养两年,结果去劳教没几天,父亲就死在厂里了。他是在电锯破碎飞起之际为了保护工友而死的,被追认为烈士,市里的报纸上发表了号召人们学习的长篇报道。厂里的干部职工联名给市里写信,要求批准保释。也有不少市民给有关方面写信,表达同样的心愿。

劳改和劳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劳改属于判刑,是敌我矛盾,而劳教则是属于内部矛盾,涂自强他们这伙人,由于年龄都不太大,再加上这么多人偷的这些东西,没翻出他们以前的事情来,所以除了主犯水自流,骆士宾之流顶到头判了教养叁年,剩下的人都是一年或者两年。

就这样,涂自强到底还是借了父亲的光,仅仅在里面劳教了叁个月,就被保释出来了,重新回到了厂子里上班,而且由于他父亲的缘故,他被免除了学徒期,直接每月考试领一级工的工资。

涂自强回来后,私下里找到了班长,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班长又把叶晨和涂自强分到了一个班组,叶晨玩味的笑了笑,也没拒绝,左右他也活不了几年了,估摸着等水自流和棉猴骆士宾刑满释放,这货就该去领盒饭了,叶晨太了解主世界的尿性了,而且他也没打算去改变他什么,他打心眼儿里对涂自强充满了厌恶。

而且叶晨对于当初涂自强英雄救美,在溷溷骚扰郑娟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和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根本不符,叶晨总觉得这其中有很大的猫腻,只不过时间线还没到,叶晨也没法找寻到真正的答桉。

叶晨现在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就把当初老大周秉义和老二周蓉藏起来的书和课本翻出来瞅瞅,看过之后,叶晨不由感概,这时候的课程跟后世的高中课程比起来简直是容易太多了。

没过来之前,叶晨在网上查过资料,七七年恢复高考之后,有五百七十万的学生参加了考试,而达到录取标准的仅仅不到叁十万,这些知识对于当时的学生来说,已经是很难了。果真是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啊。

对于叶晨这种在上个世界刚刚经历过一次高考的人来说,这些知识点自然是不在话下,而且还有七八年的时间,自己完全来得及,所以在大略的看过一边课本之后,叶晨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水自流和骆士宾就要刑满释放了,叶晨研究过他们的刑期,劳教对于减刑还是比较宽松的,只要不是选择对抗改造,按照正常,两个人都能获得半年左右的减刑,也就是说七二年的夏天,如无意外,这俩货就该从里面出来了。

叶晨玩味的笑了笑,自己也该做些准备了,两年的刑期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根本没什么作用,自己最擅长的就是怎么把人给送进里面去,他们减刑出来的时候,叶晨打算送两人一点小礼物,十年起步的刑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天一大早,叶晨起来晨练,出了光字片儿在大街上晨跑,由于叶晨起的很早,所以大街上还没什么人,叶晨边跑边打量着这座城市。吉春市是省会城市,叶晨他们家所在的光字片儿其实严格意义上,按东北老话讲属于城市的街(gai)边子。

好男不娶光字片儿,好女不嫁光字片儿,这个地方住着的人,属于这座城市的最底端,没人瞧得起,这也是当初乔春燕相亲会失败,周秉义被郝金龙和金月姬两口子看不起的根本原因,没人希望自己的子女和这里的人有一丁点的瓜葛,人们下意识的就会认为那里出来的人本身就低人一等,门不当户不对,这也是周蓉和周秉义在见识过外面的繁华之后,很少再回来的根本原因。

叶晨边跑边胡思乱想,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推着破旧手推车的老太太跌坐在地上,叶晨赶紧跑过去,打算搀扶一把。这个时代的人内心还算纯朴,没有后世的那种搀扶个老人还会被碰瓷儿的事情发生,叶晨一边搀扶起老人,一边开口问道:

“大娘,你不要紧吧?”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抬起头看了眼叶晨,然后开口说道:

“小伙子,谢谢你,大娘没事儿!”说罢便要继续推着手推车朝前走去。

然而此时的叶晨却彷佛突遭雷击,因为他一眼认出了这个老太太是谁,这个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郑娟和郑光明的养母。

如果让叶晨在人世间这个世界里找出一个值得他去崇敬的人,那绝对是非面前这个老人莫属,这是个有大爱的老人,在这个物资匮乏,自己都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她能把自己在街上捡来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用尽自己的全部去爱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她比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人都要善良。

如果说光字片儿是这座城市的街(gai)边子,那么老太太所住的太平胡同要比光字片儿更加的不堪,好歹光字片儿的人都有正式的户口,街道都给安置了正式的工作,而太平胡同的这些人大多却都是黑户,连户口都上不了。

可即便是这样,老太太对自己捡来的这俩孩子还是视如己出,平日里跟小鸟衔食一般,从牙缝里抠出了二百块钱,在自己临终的那一刻,交给了郑娟和郑光明姐弟,要知道在当时来讲,二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字,想都能想得到老太太为了攒下这笔钱费尽了多大的心思。

一想到这儿,叶晨对于水自流,骆士宾之流就恨得愈发的咬牙切齿,连这种人家都能欺负,水自流骆士宾之流连个大写的人字都够不上。叶晨赶忙帮老太太推着车,然后开口问道:

“大娘,您没事儿吧?你们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老太太听叶晨这么说,心里感觉热乎乎的,她这辈子见过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偶尔见识到人间的温暖,对于她来说,都是种神的恩赐,老太太开口说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再者说了,我住的地方可不好走,在太平胡同,还是我自己来吧。”

叶晨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

“太平胡同啊,那离我住的地儿不远,我家住光字片儿,走吧,我送您回去,我看你这车也坏了,推着很吃力吧,等回去之后,我顺便帮你修修。”

老人感动的不行,看着叶晨开口说道:

“大妈谢谢你了,好人有好报啊!”

叶晨到家的时候,李素华早就做好了饭菜,在等着他吃饭,看到他进屋儿,老太太开口说道:

“秉昆儿,今儿咋回来的这么晚?眼瞅着到点儿上班了,赶紧吃口饭,可别迟到了!”

“好勒妈,我先洗洗手,上班来得及。”叶晨笑着说道。

吃过早饭,叶晨系好了围脖,戴上棉手闷子和棉帽子正要出门儿,老太太叫住了他,然后开口说道:

“昆儿啊,你等等!”

老太太说着回了屋儿,没过一会儿,拿着个用牛皮纸包的一包东西塞到了叶晨手里,然后开口说道:

“我给你冬梅姐织了个围脖儿,你中午下了班儿,去趟邮电局,把围脖给你哥寄过去,让他转交给你冬梅姐!”

叶晨眉头一皱,撇了撇嘴开口说道:

“老太太你就偏心眼子吧,我这围脖儿都快磨秃了,也不见你给我毁了重新织一个,反倒是我大哥那边没过门儿的媳妇让你这么上心,有你这样的吗?我瞧瞧,哟,还是大红色的,敢情前两天你托春燕给你捎的毛线是用在这儿了,我还寻思着是我给织毛裤的呢,你可真行!”

李素华笑呵呵的在那儿听着老儿子的碎碎念,临了拍了叶晨一下,然后开口说道:

“你就在我眼巴前儿,啥时候给你织不行啊?你大哥那边太冷,先可着他来,然后是你姐,最后再给你织!”

“行吧我,那我先走了啊,你也回屋儿歇着吧!”叶晨说完,把牛皮纸包塞进了棉袄里怀,然后蹬着自行车出了门,直奔胡同外驶去。

出了胡同口,叶晨笑了笑,在现实世界里,他父母过世的早,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和父母在一起斗嘴的感觉了,现在的感觉让他很舒服,觉得人间多了一丝烟火气,不是每天自己一个人下班后,回到了冰冷的房子里所能体会到的。

涂自强自打从劳教所保释出来,整个人低调了许多,再也不见以前的骄横气了,只不过整个人更加沉默寡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叶晨每天和他一个班组,大致上倒是能够把握住他的想法。

估摸着涂自强出来的时候,另一半水自流对他进行了叮嘱,让他在外面低调做人,等他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叶晨可不相信他们这种人会转了性子,所以现在只是涂自强的蛰伏期而已。

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到了七二年的春天。这天,涂自强一早就跟班组请了假,找人替他半天的工,因为今天是水自流和骆士宾解教释放的日子,他要去劳教所接他们去。

早上八点半左右,吉春市劳教所大铁门上的小门被打开,然后就见水自流和骆士宾拎着行李卷儿从里面走了出来,涂自强一看到水自流的身影,立刻起身迎了上去,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在了一起。没人注意到一旁的骆士宾嘴角划过了一丝不屑。

吉春市劳教所全名吉春市朝阳沟劳教所,位于兴隆山镇苇子沟村,在吉春市的东郊,叁人搭乘公共汽车回了市区,从车上下来,就见涂自强开口说道:

“水哥,骆哥,走,咱们去澡堂好好泡个澡去,去去晦气,泡完澡找个饭馆儿搓一顿,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水自流笑了笑,他能感受到涂自强的真诚,只见他开口说道:

“不急,你每天在木材厂辛辛苦苦扛木头攒的那点小钱留着自己花就成,你水哥哪怕是刚出来,也没沦落到要你请客的地步,你俩先跟我回家一趟,我把东西放下,今儿个我来安排你们。”

叶晨晚上下班,刚进胡同口就看见了乔春燕的身影,此时的乔春燕还没有沾染上那些市侩气,为人还比较真诚,她看到叶晨,开口说道:

“秉昆,你下班儿回来了,来,捎我一段儿。”

叶晨笑了笑,也没当回事儿,等她蹦上来,蹬起车子朝着家的方向驶去。这时就听坐在后座的乔春燕开口说道:

“秉昆,你猜我今天上班的时候遇到谁了?”

叶晨被她问的一愣,他知道乔春燕自从家里的两个姐姐下乡插队之后,被街道办安置到了国营大众浴池当了一名修脚女工,听她这么问,应该是遇到了认识的熟人,于是便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遇见谁了?”

这时只见乔春燕搂着叶晨的腰,然后开口答道:

“我今天在单位看到住在你家后巷的涂自强了,今天他和两个男的到我们那里洗澡,一个是个瘸子,长的还怪好看的,一个长了张驴脸,凶巴巴的。”

叶晨听到乔春燕这么一形容,瞬间在心里对上了号,我说呢,今儿个涂自强少见的请了假,原来是接水自流和骆士宾这一狼一狈去了,自己这边正愁生活乏味呢,你们俩就出来了,看来在里面表现的不错啊,居然这么早就提前释放了……

涂自强的家里,涂自强,水自流和骆士宾这叁个难兄难弟坐在了一起,叁人正在推杯换盏喝着小酒,菜是在副食店买的,回来简单的扒拉了两下,喝到正酣的时候,涂自强对着水自流开口问道:

“水哥,你们这回出来有什么打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