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到处白茫茫一片,天佑四十一年神京的冬季真是个大雪年,从十月底那场早雪后,只晴了一天,竟一连下了大半个月了,寒风呼啸,呵气成冰,两个守在坤宁宫偏殿外当值的小黄门这时都穿得棉猴似的,正袖着手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避寒,却见雪雾中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那人走近了,却是戴权,尽管他已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内廷也没有任何职位,但两个小黄门看见他走来,还是连忙跪下:奴才叩见祖宗。
戴权:起来吧,太上皇圣体安否?
两个当值小黄门爬起了:圣体安。正在安歇。
戴权:这里用不着你们了,到值房暖和去吧。
两个当值小黄门:是。答着退了下去。
望着两个小黄门消失的背影,戴权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戴权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将殿门关上并上了闩,这才疾步向书房的门走了过去,走到门边便看见天佑帝坐在御案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脱下斗篷挂在书房外的衣架上,轻声轻步的走了进去,一眼便望见天佑帝满脸的汗珠,便连忙走向一旁的小火炉,提下铜壶把热水倒进铜盆,绞了一块热毛巾,这才走到天佑帝面前跪了下来,轻轻地印干他额上的汗珠,轻声说道:蓟州镇传来了消息,忠靖侯史鼎带着兵部军令前去校阅大军。说着便抖开热毛巾替天佑帝揩脸,揩完了忍不住说道:陛下,会不会是消息走露了。
李文忠快要入关了吧。天佑帝没有回他这个话茬,依然闭着眼睛,突然提到了御林军副统领荥阳伯李文忠。
戴权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轻声答道:是。
天佑帝还是闭着眼睛:紫荆关的兵马也准备好了?
戴权又轻声答道:是。
天佑帝依然闭着眼:山东呢?
戴权早就想好了,这时低声答道:兵部传令命襄阳伯清查清理军户田地,到时候衮州府肯定会乱起来,兵部一定会抽调御林军前去镇压,这样这边的压力就小了很多。
嗯。
天佑帝依然闭着眼:衍圣公呢?
戴权:他想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勋贵军方的身上,不过,忠武侯没有理会他。
天佑帝:就这点本事了!
戴权:还有件怪事。
什么事?天佑帝这才睁开了眼。
昨夜衍圣公召见了在京的孔氏族人,颇有点托孤的意味。
天佑帝:哦?
戴权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那场大火,不是皇帝和勋贵军方放的。
天佑帝望向了他。
戴权:这个时候,不能出现意外,是不是再查查?!
你可知,朕为何要动蓟州镇和山海关的兵马?天佑帝问道。
戴权有些明白了:回陛下,老奴明白,老奴这就派人通报荥阳伯,命他们改变行军路线,他们一直在兵部的掌控之中。
不用了。天佑帝淡淡道。
戴权一愣:为、为什么.....
你想抗旨?!天佑帝的脸十分难看了。
戴权明白了:老奴不敢。
为了大局,再多的人也在所不惜!天佑帝这话说得有些冷。
戴权:奴才、奴才明白了。
明白就好。天佑帝闭上了眼。
看着有些魔怔的天佑帝,戴权无声地叹了口气,瞟了酉时了,便赶紧把药煎了,倒进碗里,捧到天佑帝面前:陛下,该进药了
。
天佑帝坐直了身子,沉默了片刻,接过药碗一口喝了,见戴权又端来了温水,身子慢慢动了一下,突然说道:药苦。
戴权一愣,接着答道:李院正说了,这药要吃四十九天,过了就百病不侵了。
天佑帝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漱了口,又接过呈来的毛巾擦了擦嘴:城外怎么样了?
戴权:第一批三千人已经混进了难民之中,还有七千已经在路上了。山海关的一万人还没有消息。
天佑帝沉默了片刻:山海关的人你就不要管了,还有,告诉李文忠,大军必须赶在冬至之前抵达居庸关。
居庸关?
戴权又是一愣,只好答道:是。老奴这就派人通报,命他们日夜兼程,一准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前抵达居庸关。
天佑帝又沉默了片刻:告诉衍圣公,不想死就想办法让文武百官冬至前往天地坛祭天祈福。
陛下.....戴权惊愕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佑帝又闭上了眼:立刻去。
是.....戴权苦笑了笑,无论是皇帝还是军方,都笃定太上皇会在新年夜动手,可谁能想到,会在冬至日,希望军方能兜住这个底吧。
............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安定门外御林军大营,大教场雪地上站满了难民。
一堆堆柴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一口口大锅也正在大火上熬着粥,林之孝这时披着厚厚的皮毛大氅,抱着个汤婆子,坐在一口大锅的灶火前在那里烤火。
林之孝对身边的管事吩咐道:将顺天府的书办叫过来。
是。那管事走到了顺天府书办前,我们林管家请你过去。
那书办放下了汤婆子,走到林之孝身边:林管家。
林之孝:这大雪天的,怎么不让他们回帐篷里面等?
那书办:嗨,也是没办法,林管家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吃的,哪里还像个灾民?这粥熬得都快赶上干的了,他们一天两顿吃干的,又没事做,就开始有人生事,这才三天,大小斗殴数十次了。没法子,只能让他们饭前到雪地里等,挨冻,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处境。
说到这里,忙笑道:贵妃娘娘天恩,小的家中都不敢天天这么吃,这不,我最近就在这边吃完了才回家。
林之孝点了点头:用来给娘娘盖园子的木材石料被堵在了天津,我需要两千名青壮去将这些木材石料运进城去。
顿了顿,告诉他们,不白干,从明天起,顿顿大白馒头、白米饭还有肉吃,办完差事,每人给二两银子的工钱。
哟,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那书办叹了口气,要不是这身皮不合适,我都要去帮这个忙了。
林之孝知道他这是讨小费了,也不生气,向身后的管事望去。
管事从袖中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记着,你拿的是贵妃娘娘的赏钱。
贵妃娘娘万寿!
那书办连忙拱手向皇城方向深深一揖,满脸滑笑伸手接过了那锭银子:小人这就将消息传下去,一准给您挑选出体格健壮的人来。这才转身离去。
当!当当!
几个顺天府衙役举着铜锣敲了起来,大声吼道:开饭了!开饭了!都排好队.....你们听好了,好事!大好事!现在需要两千名青壮出工,不白干,不仅有二两银子的工钱拿,顿顿大白馒头、白米饭还有肉吃,想去的盛粥的时候告诉火灶边的人一声即可。
林之孝带着管事亲自给难民施粥,说是粥,其实和米饭差不多,一大勺米饭,在浇上半勺香喷喷的肉汁,看得林之孝直摇头,这是难民?
这时,边上的管事大声说道:林管家,你快看。
林之孝下意识看去,眼睛一亮,只见几个青壮排着队过来了,虽然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但他们身材高大,一看就体格强健,从头到脚将面前的汉子整个身子审视了一遍,林之孝的目光更亮了,直接说道:小伙子,我给你找个吃饭的地方怎么样?
那汉子被他看得有些不乐意了:不需要。
呃.....
林之孝愣了一下,接着道:不是脏活累活,也不是看家护院,体面活,每个月一两的月钱。
不去。汉子望了望林之孝,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
林之孝一怔,边上的管事忍不住了,大声吼道:放肆!你可知你吃的是谁家的饭?
那汉子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拦了贵妃娘娘的福源?
林之孝又是一怔,那管事被噎住了。
那汉子:二位如果没有正经事我就失陪了。
站住.....
好了!
林之孝打断了那管事,拱手笑道:下人不懂规矩,小兄弟莫要生气,请便!说到这里,瞟向了另外几个青壮,问道:你们呢?
几个青壮端着碗走向了那汉子。
林之孝微微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要站在这儿挡道了,拦了贵妃娘娘的福源就不好了。
那汉子的脸阴沉了,这时,顺天府书办领着一队官兵走了过来,大声问道:干什么?干什么?好日子过够了是吧!
汉子立刻低声道:我们走。带着几名青壮端着空碗往营帐走去。
望着那些汉子远去的背影,书办啐骂道:一群吃闲饭的懒汉,白瞎了一身力气,呸!
管事:这哪是难民?就跟倪二手底下那些混混一个样,哎.....不对,我瞅着怎么不像老百姓呢?!
林之孝的脸上掠过了一道惊疑,目光中也满是疑问!
............
冬日本天短,大雪下着天黑得更早了。
贾忠领着几名小厮在武威堂外的屋檐下挂起了灯笼,院内该点的灯笼也都点亮了,一片通明。
这时,大厅内烧着一大盆冒着青火的炭火。
为了表示尊重,正中的主位空着。
贾珝和陈瑞文挨着坐在左边的椅子上。
看完了最后一个字,贾珝眉头紧皱,晃了晃手中的信,不可能啊.....是不是搞错了?
陈瑞文没好气地:你当他是谁?!
贾珝愣了一下,他心中有些迷茫,自从老皇帝果断地将李贤推出来顶罪之后,他就在怀疑这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直到顺义等地发生了不该发生的灾祸,他这才恍然大悟,有人故意让北方发生大灾,好让大量的难民聚集到神京,想到了这些,好些事情便能解释清楚了。
在与陈瑞文商议之后,便派忠靖侯史鼎前往蓟州镇和山海关以校阅大军为由核查两地在册军卒人数,可惜,史鼎在蓟州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人数一个不差,就连那些军卒都没有发现问题,皆是经受过正规训练的老卒。
直觉告诉贾珝,蓟州镇肯定有问题,这里面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陈瑞文端起身边茶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接着说道:或许是你想多了。
贾珝:边镇将领会不会私养兵马?
这可是个极敏
感的话题,陈瑞文不答,只望着他。
贾珝: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这些多出来的人马就一定混在难民中来到了神京,说不得已经混进了神京城。
陈瑞文神情一下子肃穆了,认真地看着他,等听他说下去。
贾珝:要论心机,论谋略的手段,所有人都不及太上皇。他是一位御极四十一年的君王,当初仅凭着两份圣旨便夺回了一部分的权利,逼得当今捏着鼻子默认了此事。虽说因为柳湘莲的倒戈导致他失去了锦衣卫和东厂,但也不该如此沉默,这不是他的性格,他早已习惯乾坤独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除非他在等待一个翻身的机会,一个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机会。
顿了顿,他既然能将李贤推出来顶罪,那肯定就做好了暴露的准备。您说,他还会等待李文忠的大军进京吗?
陈瑞文怔了一下,不知如何答他。
贾珝也默了一下,接着说道:估计忠靖侯那边是没有希望了,或许,还得从京城这边入手。
不好办啊。陈瑞文叹了口气,难民人数太多了,不好查,就算有怀疑也不能抓,一个不慎可能激起民变,风险太大了。
贾珝点了点头,问道:李文忠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关外风雪太大了,斥候出不了关,不过没关系,长城各处隘口都安排了人,一有消息飞马来报。
贾珝眉头一皱。
陈瑞文见状,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贾珝:史家昨日收到了保龄侯的家信。
一片沉默之后,陈瑞文倏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好手段.....好手段。当真是小瞧了他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贾珝轻声答道:他是君,咱们是臣。
陈瑞文明白了,慢慢坐了下来,突然问道:衍圣公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贾珝笑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贾珝站了起来,踱到窗边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无论如何,衍圣公都不能死在军方手中,否则祸患无穷。至于他想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呵呵.....只要咱们不接招,除非他跑到咱们几家的门口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估计他还没这个勇气,很疼的。
陈瑞文又叹了口气:皇帝也不可能判孔家有罪,那份审案记录很可能会被压下来。
是啊。圣人后裔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了,重到皇权都得让步。
那就让衍圣公在自己的性命与孔氏一族的名声中做个选择吧!
听了这话,贾珝转过身,二人相视一笑。
...........
衍圣公坐在书案前,两眼望着上方,突然,拿起书案上的那张信笺哗地撕成了两半!
站在一旁的孔谦惊呆了,拼住呼吸默默地望着他。
衍圣公像是疯了,使劲地撕着那张信笺.....
将那张信笺撕成碎片扔到半空,衍圣公突然发疯似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泪:好个狠心的帝王.....我好恨呀.....
ps:合理不?剧情是不是太慢了?要不是这订阅量,我都以为是编辑的小号在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