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郡李氏作为关东名族,据称乃是战国时期武安君李牧的后人,可谓传承悠久。
哪怕真正有据可考的先人,也可追溯到西晋时期的李楷,据传李楷乃是西汉广武君李左车的十七世孙,虽然在此以前的先人世系略不可考,但自从李楷带领族人们定居赵郡平棘县之后,李氏族人们便在这一片土地上开枝散叶、茁壮发展。
赵郡李氏东祖、西祖、南祖定着三房,俱是李楷子孙,以各自宅居方位而定其房系,各自在乡里繁衍生息,乡势愈壮。西晋末年永嘉之乱,而后五胡乱华,河北大地可谓是民不聊生,赵郡李氏却由于据地自守而发展的更加壮大,并且其族人在北魏时期频为显宦而获得了更大的影响力。
像是北魏太和年间首倡施行均田制的李安世,便出身赵郡李氏东祖房。因为赵郡李氏族人们在北魏政局中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当太和改制的时候,赵郡李氏也正式成为北魏朝廷所钦定的崔卢李郑汉人高门四姓之一。
赵郡李氏在政治上地位和影响越发显赫之余,在地方乡势上的发展也并没有落后太多。自西晋时期,其宗族越发壮大,以最初的族地平棘县为中心向四方进行迁移,逐渐的扩张到赵郡、南赵郡等诸县之间。
后世所谓土豪之家,了不起族属数千、拥地万亩,但赵郡李氏的乡资势力那是真的跨郡覆县,族居区域动辄百里一计,房支族户数千逾万。
后世言及中古南北朝时期北方世族豪强等地方势力的发展,往往会引用《北史》记载的一个例子“集诸李数千家于殷州西山,开李鱼川方五六十里居之,显甫为其宗主”。
这一段文字讲的便是赵郡李氏发展壮大的一个例子,当中所言李显甫便是出身赵郡李氏东祖房。
李显甫开李鱼川并聚族人数千家居此,时间大约还在北魏太和年间,并非六镇兵变的大乱之年,未必是为了躲避战祸而筑造坞壁以自保,更像是一个区域的族势发展已经饱和,所以向别处分流,继续扩大其宗族势力。
仅仅李显甫便可以动员数千家族人开辟新族地,动辄便是方圆几十里,对乡土人事的动员力之大已经不逊于州郡官府,足见赵郡李氏乡势之雄大。
李显甫的儿子李元忠则犹有胜之,不只在乡里是雄踞一方的豪强,威名赫赫震慑乡里群盗,更曾一度深刻影响天下大势的走向。
当年高欢将入河北,李元忠亲望迎接并为之出谋划策,且还聚集乡兵攻战殷州,为高欢打通进入河北的道路,以至于高欢成事之后还笑言是李元忠逼其建义举事。
赵郡李氏有着如此雄壮的势力和光辉的事迹,其族人心中自然也都高傲得很。因此当大唐朝廷针对赵郡李氏的惩处传到河北的时候,赵郡李氏族人心中愤慨便可想而知。
尽管这所谓的不赦之刑所针对的只是赵郡李氏李宪一支,但李宪一家本就是赵郡李氏显宗,单其一家人便几乎占了东祖房的半壁,一旦接受了这个不赦之刑,对其一家政治前程的打击可谓是毁灭性的,对整个赵郡李氏的声势也会造成极大的重创。
后世常以琅琊诸葛氏分事三国而论证中古乱世当中士族长袖善舞、见风使舵,但赵郡李氏与琅琊诸葛氏相比还是有所不同。
诸葛氏分事三国,恰恰说明了这个家族本身就没有足够强大的乡势和凝聚力,所以族人们才飘零诸方、各觅出路。但赵郡李氏在河北无论乡资势力还是政治影响都是第一流的,族人们之间的凝聚力自然也是很大,李宪一家又是显支,即便是想做切割,一时间也很难切割清楚。
总之,当这一消息传到河北之后,作为李氏族居地的赵郡、南赵郡等地便彻底沸腾了。且不说人人自危、羞愤有加的赵郡李氏族人,一些早已经高举义旗归附大唐的豪强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些豪强立足此项而成其势力,多多少少都是与赵郡李氏有所牵连的。而且据史书所载,赵郡乡里每遇灾荒,乡人穷困难活,赵郡李氏便会放贷赈济,过后又焚烧借据以悦乡人。
抛开这为善乡里的表象不说,内里所体现出来的本质,那可是赵郡李氏牢牢把持着乡里钱粮大权,老爷们如果不发善心,乡人们便要难过活!这一片土地经过几百年的经营,早已经被筑造成一个蛛丝密结的巢穴!
就算韦孝宽不制定一个借追剿余寇的名义来肃清赵郡乡里的计划,赵郡李氏的族人们也早已经行动起来了。原本分散各处的赵郡李氏族人纷纷潜逃归乡,而本就聚居乡里的族人们也都陆续集合起来,当然未必人人都有举族抗衡大势的勇气,聚集起来商讨应对之计也能让人稍微安心一些。
这些李氏族人主要向平棘县的三祖巷、赞皇左车城以及西山李鱼川等地聚集,这其中尤以李鱼川聚集的人众最多,仅仅赵郡李氏族人与他们各自部曲家丁们便有上万人之多!
在这当中也有几个代表人物,像是李元忠之子李宗侃、李希仁之子李公统、李安世的孙子李士谦,这些都属于赵郡李氏东祖房。另有南祖房李稚廉、李騊駼(taotu)叔侄,如今高浟麾下建议北进联合赵郡李氏的李文师,便是李騊駼的兄长。
至于赵郡李氏西祖房,则就乏甚代表人物在场,人势上略有欠缺。西祖房代表人物李徽伯那也曾经是个非常狂浪的人物,早年间甚至还曾参加过六镇叛乱,先后追从杜洛周、葛荣麾下,甚至一度受封为王。
后来其人归顺东魏后被任命为陕州刺史,在与西魏的交战中城破遇害,其子李子雄、李子旦俱流落关中,高仲密前妻李昌仪便是其女。而在之前淮南担任合州刺史的李伯穆,也是李徽伯的兄弟。
总之,赵郡李氏诸房支族人们聚集起来的声势还是非常浩大的,只是当这些族人们聚集起来后该要怎么办,彼此间还是有着一定的分歧。这当中有人态度坚决的反唐,有人则希望能够潜伏乡里、待时而动,有人则还对大唐朝廷心存幻想,认为事情仍有缓和余地。
这其中,希望争取宽大处理的反而是首当其冲遭受不赦之刑的李氏族人,李宪的孙子、李希仁之子李公统便持此见:“大家还是不要太过冲动,祖钦、元操等人之前受迫高思好作此行事,确是取死有道。
今大唐皇帝方自开国,正需仰仗武人壮势,所以刑令有苛,我族因此首当其冲,也是无可奈何。但只要诚心悔过,待到时过境迁、天下安定之后,禁锢之令必然也会逐渐放开。如今若因一时意气而躁动生乱,是以一族之力而逆抗大势,殊为不智啊!”
李公统这里苦口婆心的劝告族人们不要冲动,其实他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对给家族招惹祸端的李祖钦等人怨恨至极。
不同于其他或是隐居乡里、或从别处逃亡归乡的族人,其实他本来已经出仕,被冀州刺史李倩之征辟入府任职。而且李公统的舅舅便是博陵崔氏崔宣猷,有这样一层关系,李公统其实是比较期待加入大唐的。
可是好死不死因堂兄弟李祖钦、李孝贞等人作死,使得大唐朝廷施以不赦之刑,李倩之也不敢再将李公统收留府中,只能将之礼送出境。而李公统归乡之后也并不打算搞事,但是因为他是李宪嫡系孙子,不赦之刑首当其冲之人,便被族人们拉来这里开大会。
李公统这里话音刚落,当即便有另一名中年人拍案怒喝道:“何等愚人,竟还奢望唐主会网开一面!今之刑令,本就是为羞辱吾族,今禁锢之令虽止于尔户,但若不敢抗争,日后必定合族俱刑!
那李伯山早年便悖亲弃族奔赴关西,而后同流镇奴附势而壮,更后甚至欺凌恩主、独霸权柄。其人甚至连至善沙门尚且不容,如此不忠不义、灭情寡恩之人,而今欲加害我族,若不抗争,族灭有期!”
这名神态愤慨的中年人便是李安世的孙子李士谦,其人倒是并非不赦之刑的范畴之内,但他对此也不怎么在意,因为他向来淡泊名利,一直隐居乡中,而且笃信佛法。
如今他之所以如此坚定的支持反抗大唐,一方面固然是激怒于唐皇对李氏一族的打击羞辱,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对于唐皇打压沙门的做派深恶痛绝。宗族利益与宗教信仰的矛盾累加起来,让他成为了眼下李氏一族中最坚定的反唐斗士。
因为李士谦久居乡里,而且本身家境豪富,对乡里贫困族人多有救济,故而其在乡里威望还要超过了那些在外游宦的族人,当其如此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之后,在场许多李氏族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