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建新都的人事框架搭建起来,可以围绕这个项目自主运转起来之后,李泰便也不再继续留在长安盯守,只是着令相关人员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向自己汇报项目进度,然后他便再次返回了同州上阳宫。
这一次,卢柔等一些久在朝中之人也一起来到了霸府,除了在霸府之中担任文翰工作之外,卢柔此番来到同州还身担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负责李泰儿子的教育。
去年李泰便以儿子启蒙作为理由、与北齐的使者进行感情交流的契机,但其实他儿子李晋去年还没有正式接受启蒙教育。
此番李泰前往长安,本来是打算把儿子安排在龙原学馆中进学,但想到这小子年龄毕竟还太小,离家太早固然能够养成一定的独立性格,但眼下还远不足以独立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对于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接近还是做不到分辨甄别,于是便决定还是先放在身边几年。
回到霸府之后,他先带着儿子来到了商原别业,自然是受到了一众乡邻的热情欢迎。如今的商原风物景象繁荣如故,但在李泰发展初期所建立的榨油、制墨、冶铸等工坊陆续搬离了这里,转而兴起果蔬精培、精油调制等等对于环境和人工压力都更小的行业。
如今的商原百姓所拥有的人事资源绝不止乡里所见,乡里子弟们早已经在唐王的率领下分布于天南海北,安居乐耕者或在本乡、或在陕北山南等地扩地成庄,生活殷实富足。喜欢读书治学者或在商原庄上接受初级的教育,然后便负笈游学于四方,长安、襄阳等地全都可见这些学子足迹。
壮志立功者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商原子弟早已经成了关中府兵的中坚力量,勋着于朝、名传乡里。或仕或商,各自也都活跃得很。
李泰虽然日常便居住在不远处的上阳宫,但因平时公务繁忙,再加上如今出入侍卫警跸的卫队规模不小,频频出入乡里多有不便、难免会惊扰到乡居百姓,所以也不怎么频繁往来商原。
此番重回乡里,趁着儿子日渐晓事,他便带着儿子游走在乡间,一边向其讲述自己当年只带几十随从入乡立足治业、智斗乡豪等事迹。
这倒不是为了通过自己的事迹来对儿子进行忆苦思甜的教育,而是单纯的显摆。这小子年龄还不大,跟他讲什么军国大事、争霸天下,凭其阅历和知识还无法理解,可是乡里风物历历在目、乡情热切真实可感,那就好理解得多了。
果然江陵乐在跟随老子于乡里逛了一圈之后,望向他耶的眼神中加倍的崇拜,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才明白原来自己父亲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的伟岸!
李泰回到商原当然不只是为了培养迷弟收割情绪价值,他是打算继续将儿子放在乡里接受启蒙教育。
商原的学堂从很早便建立起来,最开始是用来教育庄人子弟和若干凤等寄养在此处的小子们,这么多年一直持续下来,主要是由李渚生等留守乡里的家人们管理。
李泰虽然邀请表哥卢柔来做儿子的启蒙老师,但其实他并不怎么希望儿子只接受经书礼义那一套的教育,幼年到少年时期,正是一个人好奇心最旺盛、接受能力最强的一个年纪,在这一个年纪里形成什么观念、养成什么习惯,往往都能影响人的一生。
相较当世那些饱学鸿儒,李泰在学术上确实有点不学无术,但是讲到少儿启蒙等初阶教育,那也是很有经验的,毕竟有若干凤、李雅和柳昂等小子练手。这几个小子学业如何暂且不论,但无论性格还是上进心都是在及格线以上的,这也让李泰对自家儿女的教育比较有信心。
如今的商原学堂规模更胜往昔,多有乡人主动捐输物料扩建学堂,使得这学堂成为如今商原上规模最大、最为气派的建筑,当然李泰家的商原庄也因此被侵占大半。若非破野头当年量地的时候多走了一段距离,如今庄地怕是都要不够了。
如果说长安的龙原学馆因为有着时流荟萃、藏书众多,传统学术氛围比较浓厚,那么商原学堂则就显得比较野路子了。
李泰当年在乡里通过改善各种工艺和工具所营造起来的新产业,给乡人们所带来的冲击可谓是无与伦比。而关中作为多年的文化荒漠,倒也没有太浓厚的重经轻术的风气,实用主义比较流行,既然是有确实的利益可行,那就大大值得研究。
这么多年李泰对商原学堂都乏关注,此番返回一瞧,发现学堂中所教授的知识和技能要比他有意引导的龙原学馆还要更丰富,教育模式的发展也要更前卫。
进入学堂之中,便有一排板壁,上面张贴着学堂教授的科目与课时安排,李泰一番浏览下来,发现单单科目分类便足有二十多种,除了基础的扫盲识字和比较正规的诗书教育之外,后面画风就逐渐变得不正常起来。
《几何初步》……乡人们还挺念旧,居然还保留下来我早年编写的教材,但也因此保持了科学求知的精神啊。
李泰心中默默感叹着,看到后边的《九章算术李子注》《算经百解》等等当年给若干凤他们编的教材仍然当作如今学堂的初阶和进阶教材,心里自是美滋滋的。
但是接下来,勘水?哦,原来就是找水,渠盟资助用来教习研究找水打井技巧,用来培养打井技术人才的。那相应的版筑、陶埏之类,都是土木老哥们茁壮成长的摇篮了。
看到这些因为行业发展、经验总结从而诞生出来的技术学科,李泰当真是感觉很高兴,但还是稍显矜持的抬手指着这些学科说道:“这些杂计也能成学,当真有人来学不成?”
学堂中其他人听到这话,多少心里有点犯嘀咕,担心唐王因为他们治学风格猥杂而心生不悦,但同行的李渚生乃是跟随李泰一同入关的老人,自然清楚自家郎主是个什么尿性,真要心存不满便不会是此态度了。
于是他便说道:“乡人虽然尚经重礼,但即便劳神费力的精研细学,不得时运通济,未必得用。但此诸类杂学多涉时务,乡人疾困俱于其中,学成一计足以傍身,不只乡亲都要虚心求教,就连官府都会备礼访问。”
说话间,他便让人回到学堂办公室取来厚厚的一摞拜帖呈送李泰面前,李泰略作翻看,发现多是关内郡县在职官员们所发来,而内容绝大部分都是指定希望学堂介绍具有某些技能的学员前往担任属吏。
诸如找水打井,本身就是一项深惠乡里民生的事情,尤其是如今关中括户均田加上军府授田,各地官府、军府全都有着非常沉重的垦荒劝耕任务。
但水资源不能平均分配,往往就会阻挠这些劝农政令的推行。大家在分田地时自然都希望能够分到濒临河曲水域的良田,毕竟一旦落脚便是祖祖辈辈繁衍于斯,当然不能马虎。
霸府上层只关心地方政绩如何,但是地方行政具体执行、如何解决问题,则就不会细致追究,总不能霸府派遣使者或军队到田间地头去协调、镇压那些争地抢水的乡里纠纷。
所以具体的事务执行,当然就需要地方官府自己想办法。而今地方官员在人事上还享有不小的自主权,一般除了掌印主官与主要上佐由霸府任命,其余府佐皆由长官征辟和乡里举荐。
要解决这些具体存在的问题,那就需要拥有具体技能的人才。而整个关中拥有相关技能培训的,唯有商原学堂。学堂中土木老哥学有所成,便被辟为郡县主吏,带着衙役们寻访山野、勘测打穴的寻找水源,以此来解决乡情纠纷,扩大垦荒规模。
对于这一情况,李泰也有所闻,但却并不如在学堂中所了解的这样详细。而在听完李渚生等人的讲解之后,他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谁云庶艺低贱?生人在世,衣食必须,若连这些都做不好,纵然握符执宪,必也覆亡不远!这些州郡长官别出心裁、因需辟士,也算是精明练达、长于世务。”
商原学堂的教育是内容大于形式,所面向的也主要是渴望拥有一技之长、希望能够养家糊口的乡人黎庶,而非长安公私学馆中那些功臣或名门之后,所以也注定了他们要更加务实,什么有需求那就学什么。
而在少了李泰的直接干涉之后,在之前乡土建设当中深有受益的商原乡人们同样也意识到技能和教育的重要性,难得出现了商原学堂这样一个专门教习庶艺的地方,于是也都认真的呵护其成长与发展,希望其能继续造福子孙后世,于是便有了如今商原学堂的规模和局面。
不过商原学堂给李泰带来的惊喜还不只有这些,很快他便被学堂北侧几座冒着烟的土炉吸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