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高洋为了让太子高殷能够顺利的行使监国的权力,特意为之组建了监国大都督府,以赵郡王高睿为大都督府长史,与尚书省分领政务。
但实际上,这个监国大都督府的权力较之尚书省还要更高一等。虽然尚书省乃是朝廷当中制定和实施政令的最高行政机构,但是随着监国大都督府建立起来,尚书省有许多事情也需要获得大都督府的批准才能执行。
高演之前是凭着对尚书省的掌控来实现对邺都军政事务的把控,可是如今就连尚书省都要接受监国大都督府的节制,他的权力自然也就无从伸张了。而尚书令杨愔则在监国太子的支持之下,再次获得了执政的权力。
凭心而论,杨愔重新掌尚书省后,对于事情的处理的确是比高演那会儿要好一些。杨愔处理起政务来,要比高演更加的得心应手,之前十几万大军聚集在上党北面与魏军展开决战,杨愔能够调度物资以支援大军,没有收到国中旱情的影响。
哪怕在师旅大败,将士们丢盔卸甲、抛尽军资的情况下,杨愔仍然能够快速的筹措一批物料输送到前线去应急。可见其用事才能当真名不虚传,换了高演的话怕是很难做到。
自从太子开始监国,高演便很少再到尚书省去。今天则是一个例外,他起了一个大早,黎明时分便已经来到了皇城外等候,随着皇城城门开启,便第一时间进入皇城,来到了尚书省官署中。
不过直堂中还有人到来的比他更早,杨愔这段时间干脆就住在了尚书省中,清早起床稍作洗漱进食便开始处理省中事务。当其抬头看到常山王入堂时,眉头便微微一皱,但还是站起身来作礼迎接:“不知大王入省,未曾出堂迎接,实在失礼!”
“杨相公不必多礼,我本一介事外闲人,岂劳相公出入迎接。”
彼此虽然并不对付,但在没有什么冲突争执爆发的情况下,各自还是保持着礼貌态度,高演也微笑着对杨愔回答道。
彼此寒暄几句,杨愔便落座继续处理案事,而高演则坐在了一边,着员取来尚书省近日事则计簿略作翻看,彼此位置和处境完全颠倒过来。
随着天色大亮,陆陆续续有尚书省官员入省,见到坐在堂中后的常山王后也都不免心生诧异,忙不迭入前见礼问好。
尚书省每天上午都会举行例会,诸司长官入省汇报各司事务,并且接受尚书省所委派的新任务。同时一些疑难事情也可以提交到尚书省来,由一众长官们商讨决议。
尚书省长官分别有录尚书事、尚书令以及左右仆射,高演以录尚书事而时位最高,但是由于被排斥架空,没有什么事务决策能力。
宰相杨愔为尚书令,左仆射高德政,右仆射崔昂乃受其同族、前仆射崔暹所举荐,与高德政乃是中表兄弟,同杨愔的关系则就不怎么友好。
这样的人员配给,倒也一贯符合齐主高洋用人好以互相制衡的安排习惯。杨愔虽然执政多时,但是在尚书省中也做不到一家独大,高德政与崔昂的配合足以对其人形成制约、乃至于压制。
不过今天的尚书省例会中,因为左仆射高德政的缺席,崔昂也只能自己与杨愔打对台了。不过通常尚书省也并不是每天都有擂台赛,只有在决议大事的时候才会出现一些分歧纠纷。
今天的会议主要还是围绕内政展开,主要的议题就是在旱灾的大背景之下诸州郡的赋税与徭役任务该要如何布置安排。这自然不是高演眼下所关心的内容,听到省中官员诸州诸郡的历数讲述,他不免便感觉有些无聊。
终于在经过一番冗长的会议讨论之后,议题总算是来到了高演感兴趣的内容,也是他今天到尚书省来参加会议的主要原因,那就是对刚刚抵达都畿的将士们提供给养的问题。
此番从辽阳抵达邺都就食的将士足有三万余众,而且还有一万多匹的战马,哪怕在平时这也是一支数量非常可观的军队,而在当下来说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邺都方面所储备的物料,自从与西魏开战以来便接连被调度使用,到如今已经是抵达了枯竭的程度,再想供给这三万人马的饮食消耗也是非常的吃力。
尽管如此,杨愔还是东拼西凑的聚起了一批物资,每卒每天给粮五升,可以维持到这个月月底,等待其余州郡输送物资入都解困。
老实说,在府库接连透支的情况下,还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一天供食五升虽然不算丰厚,但是在并没有高强度作战的情况下,也能够维持住基础的消耗。
高演等的就是这一时刻,当听到相关人员的奏告后,他当即便皱眉道:“日给五升实在是太少了,这些将士们可不是懒散无事的闲人,而是与敌奋勇交战、刚刚从前线退下的勇士!虽然前线交战不利,但是将士们守卫家国社稷的决心和事迹总是不虚,岂可因一时之胜负便如此刻薄对待?如此做法,实在是让士心寒凉!”
杨愔听到高演的质疑声,当即便皱起了眉头,须知就连眼下这个供给方案都是他努力操持的结果,却被常山王贬低的一无是处,自然令他心情不爽。
于是他当即便也不客气的说道:“朝廷当下也自有疾困,大王久不在署就案,许多事情所知不深。前者库物多向边中输送,至今边中仍然催讨不断,能够筹措这些食料供给畿内驻军,已经是很不容易。这些将士们功过暂且不论,如今内忧外扰也需同心协力以共渡难关!”
“杨相公难道是在指责我尸位素餐、不知时事?”
高演今天就是为的故意找事,自然不会跟杨愔就事论事,听到他这一隐含指责的回话,当即便又瞪眼怒声道:“府库是空是实,这难道是诸军将士的责任?朝廷为何要选士任官?难道不正是为的能够让府库长盈、用度无缺?如今府库乏用,这难道不是尔等诸公失职?
尔等失职,却令营士空腹,这又让人如何能忍!至尊最是体恤爱护诸军将士,所以将士们才会临敌用命、悍不畏死!今尔等不思如何广开财源,却只是一味的克扣军士食料用度以为功,实在是过分!”
高演这一番抛开事实不谈的论调还是很有杀伤力,随着其人一通斥责,在场众人脸色也都变得有些不自然。因为要把事情讲清楚,那就需要需要罗列出许多现实的情况加以说明,可是单纯的发泄情绪则就很简单,说着大词、无理取闹就是了,立即就能引起广泛的情绪共鸣。
杨愔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眼见高演还在无理取闹,也没有耐心与之继续纠缠,直接皱眉说道:“大王如若不肯议事,暂去别堂稍待片刻。此间事程仍多,无暇于此一桩多做纠缠。待到案事商讨完毕,下官再为大王详细辨疑!”
说话间,他便抬手示意堂中吏员要将常山王给直接请下去,态度也是很不客气。
高演这一番做派就是为的激怒杨愔、使其与自己针锋相对,见状后当即便拍案而起并怒声道:“我乃至尊嫡亲手足,在堂谁敢逐我!杨相公好大官威,我不过是进言稍稍增给诸军将士食料,竟然遭你如此厌烦?相公坐骑尚需日食精料数斗,我国勇士却只日给五升,竟然不如畜生!”
众人眼见常山王如此恼怒,一时间也都惊惧不已,右仆射崔昂本就与杨愔关系不睦,乐见其人吃瘪,这会儿便也开口说道:“大王所言颇有道理,杨相公既然执掌国政,自然也应雅量博采,岂可塞人口舌!”
杨愔听到这话后,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自然不会因为受人挤兑便低头服软,这会儿更准备将崔昂也一并逐出直堂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倒是高演自己主动低头服软了,欠身向杨愔说道:“先前言辞过激,是我爱护徒卒心切、有些失态了。杨相公既然作此处断,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道理,我知事不深,贸然指责,的确是不应该!还请杨相公原谅我的失礼,也请诸位不要在意我咆哮直堂的失态。”
听到常山王主动低头认错,杨愔先是愣了一愣,旋即脸色才缓和一些,而堂内众人也都纷纷表示不会介意。倒是那个之前煽风点火的崔昂,这会儿显得有些尴尬。
接下来高演便不再继续插口,而后续的会议也进行的很顺利,一直到中午时分会议结束,也没有意外再发生。
待到会议结束、诸司主官们告辞离开之后,高演才又行至杨愔面前,微笑对其说道:“日前安定王使其家奴登门求告,言辞可怜,让人不忍。我虽然不敢为其求情免罪,但也恳求杨相公能体恤安定王资望与年迈,能够留其短日在都中与亲友话别,月末再作发遣。”
杨愔听到这话后略作考虑,旋即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虽然常山王今天搞得他挺恼火,但肯主动低头认错,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面子,如果他连这种小事都不答应,其人或许又会觉得自己是在搞针对,接下来再作捣乱报复也会令杨愔倍感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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