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上党方面倍感焦灼的段韶,邺都方面近日也并不平静。
常山王高演留守邺都,本来只是主管军事。但是在其弟长广王高湛的建议之下,将在朝诸汉人大臣都给监控起来,自然也就将这些人的职权给顺势架空了一部分。
北齐虽然国力雄厚,但也是需要建立在政通人和的基础上、才能将国力给调集发挥出来。高演虽然参政多年,高湛也已经在近年开始录尚书事而有预政务,但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宰相。
这么庞大的一个政权,宰相所需要处理的政务自然是千头万绪,而且由于近年来齐主高洋几乎不理政务,大量的朝廷事务全都需要仰仗杨愔、高德政和崔暹等一干汉人大臣分劳。
如今这些人的职权被大加限制,骤然接手的高演、高湛兄弟们一时间也难以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处理得面面俱到,尚书省案事积攒越来越多,哪怕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是闲余小事,但只要埋没了一件剧要之事,就会给当下时局造成巨大的阻滞。
高演这些年门下虽然也招揽了为数不少的谋士属臣,但这些人在府下出谋划策尚可,总不可能直接堂而皇之的跟随他前往尚书省处置政务。
尤其是一些需要京外州郡配合的政令,高演本身便欠缺在州郡人事上的影响力,如今处理起来也都难免多有阻滞。
如今摆在高演面前的问题有很多,关键重要的事则便有好几项。
一者随着时令进入初夏,河北各地降水严重不足,诸方旱情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就连邺都周边许多豪强权贵之家,都因为争水浇灌而频频作斗,规模有时候甚至都达到几千人之多,须得京中派遣禁军前往镇压。
二者随着旱情逐渐变得严峻,诸州郡也都纷纷上奏朝廷,希望能够减免一部分赋役压力,并且颁行一些赈济政令。尤其山东青徐等地,由于南陈在淮南的侵扰动作越发剧烈,其境军民也越发的不安,多遣使者入京奏事,大半都是诉苦求援。
这一系列的政务处理不清,又直接影响到了各方物资的征缴调运,进而又给当下正在进行的战事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
如果说这些事情还需要时间和耐心就能妥善处理,那么有的事就让高演都有些抓狂了。
这一天高演还在尚书省中忙碌的处理政务,忽然有家奴匆匆入此,并且告其属臣王曦在城中被长广王高湛使派家奴殴打致伤。
高演得知此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因为高湛不愿前往上党统军,已经数日不曾入省。而高演因为忙于政务,于是便派遣王曦等属臣前往长广王府劝说一番,结果高湛非但没有听从劝说,反而还派人打伤了王曦,更加的添乱。
心情愤懑之下,高演也顾不上再处理省中政务,直接着员准备车驾,而后离开皇城径直向长广王府而去。
“仆等拜见大王!”
长广王府门前,一众府员们眼见常山王仪驾气势汹汹至此,忙不迭匆匆向前迎接。
高演眼下正在气头上,下车之后抬腿便踹在了车前几名王府属官身上,并且怒声道:“滚开,不准阻路!”
接着他便径直走入了长广王府,对一众出迎人员全都视而不见,在前堂没有找到高湛后便又继续阔步往府中行去,一边走还在一边大声喝令道:“步落稽,速速给我滚出来!”
此时的高湛正在内舍中与几名侍员玩耍握槊博戏,当听到外间传来兄长呼喊声时,顿时便脸色一沉,皱了皱眉头。
旁边一名三十多岁的胡人侍员察颜观色,口中便低声道:“常山大王当真好大威风,入门来访竟还如此无礼,真将大王当作了由之呵斥的无知少年?”
高湛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更显激怒,但一转眼还是将手中的博具砸向这胡人并笑骂道:“胡儿休得胡说,他本是我兄长,入我户中又需什么礼节!”
这胡人名为和士开,乃是高湛门下颇为亲昵信任的心腹,闻听此言后便垂首道:“大王虽然谦和有礼,但有的人却凭年齿欺人。如若一味退让,只会被人误以为软弱可欺呢!”
高湛听到这话后便冷笑一声,本来作势欲起的身体便又坐了回去,着令侍员们继续于此游戏。
高演在府中寻找好一会儿,才在仆员的指点下行入此间,当见到高湛还在作此游戏时,当即便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入前瞪着高湛冷哼道:“我门下王博士,是你使人打伤?”
“竟有此事?阿兄何出此言啊,我连日在家休养,一直都没有出门,本不曾见过王博士,更加不知竟有此事。是不是王博士得罪了旁人,却又贼心作祟的想要离间我兄弟感情,故作诬告?”
高湛听到这话后,顿时瞪眼一脸无辜的说道,但却仍然没有起身,仍在把玩手中赌具。
高演先怒视高湛片刻,旋即视线便转望向和士开等侍员,和士开虽然敢背地里挑拨是非,但当着高演的面还是不敢失礼,瞥了一眼那愤怒的眼神后,忙不迭与其他侍员一起起身作拜于高演足前。
高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抽出自己的佩刀,转过刀背来,当着高湛的面用力砸向和士开等一众侍员,砸的这几人嗷嗷惨叫、抱头鼠窜。而高湛见状后便也站起身来,阴沉着脸看着高演抽打自己的下属,口中只是一言不发。
高演接连用佩刀抽打了几十下,和士开等人周身都见红肿血痕、模样更是凄惨至极,高湛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王叔朗等用心不良,向阿兄你进说邪言、欲将我使出京畿,我因此罚之!”
“事情难道没有跟你说清楚?平原王屡请朝廷,希望你能前往代之统率诸军,又与王博士等何干?当今国难当头、诸事告急,本就需要群策群力。你生是此门儿郎,盛享荣华富贵,遇事则缩,难道就不惧时流耻笑!”
高演听到高湛承认下来,这才收回佩刀,又望着高湛怒声喝道。
“我于兄弟之中本属齿短幼少,之前也并无统领大军的经验威望,骤加大任以临强敌,这是正常稳妥的用人之计?”
高湛听到这话后也不甘示弱的说道:“若只凭此身世,便可震慑诸军,平阳王、彭城王谁不可使?当下邺都事繁,阿兄难能料理,留我于省分劳领事不是更好!但阿兄你屡欲使我外出,究竟是平原王进计,还是你、你不愿我留处都畿?”
“平阳王性怯柔弱,无上将之威,岂可用之典军!至于彭城王、彭城王何事,你难道不知?此时用以典军,简直胡闹!”
高演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斥言道,他家兄弟虽多,但眼下能够当事者却少,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如今都在囚晋阳。平阳王高淹仁弱不威,彭城王高浟新遭母丧,都不适合前往上党典军。
如今留在邺都的,年龄既大同时又是嫡亲兄弟的,除了他之外便是高湛了。但这小子之前讲起军事还井井有条,真要派其出掌大军的时候,他却胆怯的不敢答应,且还诸多狡辩。
高演这会儿也没有耐心再跟高湛讲道理,指着他忿声说道:“我奉命留守处置都畿军事,你若仍然抗命不遵,休要怪我派人将你执送晋阳交由至尊问罪惩罚!”
高湛听到这话后,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惧色,他视线一转,摆手屏退房中一众属员,然后才瞪眼望着高演沉声说道:“阿兄你当真如此心狠,不准我留于都畿分享你的势望?徐之才处,我也使人访问了!”
“你胡说什么!”
高演闻声后脸色顿时大变,直接再次抽刀加于高湛颈上并怒声低吼道:“你知什么?你想怎样?”
“我什么也不知,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助阿兄你处理好当下要务。统军交战,非我所长,但留守都畿,为阿兄你拾遗补漏、联络人事,则是我能胜任的。”
高湛丝毫不以颈上利刃为意,只是望着神情冷峻的高演微笑说道。如果说他之前还有所怀疑,那么现在看到高演如此反应之后,他便基本能够确定这兄长的确是有要趁机将他外放都畿之外的想法。
高演怒视了高湛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将佩刀收起来,有些颓然的坐了下来,口中叹息说道:“至尊体中怀疾,非是轻症,修短难测。但国中又逢此危难,让人心怀不安。我今虽然暂掌都畿事务,但也恐怕遭遇什么莫测的变数颠覆。
我不愿兄弟并置凶险之处,想要以你出都执掌大军在手,如此内外各有执掌。但却没想到竟然引起你心生这样的误解,这也是我思绪不周,没有提前将机密事情与你讲透。此事也足以为诫,你我兄弟日后心有所计都要及时沟通,切勿私计暗想,再生误会!”
高湛闻言后便也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我与阿兄乃是至亲,彼此间如果生出了什么误会,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